“天凉好个秋”,最早知道这句话,是在我读初中的时候。这句话不是我满腹经纶的老师说的,而是我饱经沧桑的父亲说的。那时候,正好是秋天。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萧瑟和绝望的秋天。站在地头上,我看见了父亲落寞的眼神,我听到了父亲无可奈何的叹息,我感受到了父亲如鲠在喉的苦痛。因为那一年,棉花绝收。

  父亲是个很有头脑的庄稼人,为增加家里的收入,总是看好市场,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别人还没开始种地的时候,我们就开始行动了,因为那几年棉花很看好。于是,父亲就带着全家人,用驴车拉水,铺膜种棉花。那一年,父亲用自己独到的卜术测得年成好,于是我们就种了八亩地的棉花。

棉花这种经济作物虽然来钱早,但是很缠手,总得去侍弄。出到十多片叶子时需打底叶(就是把最底下两片叶子掐掉),长到一筷子半高时掐尖(就是把棉花秧最顶端的叶心抠掉,便于憋杈),随时还要打水杈(就是把枝桠间再生出来的嫩赘枝掐掉)。那一年,年景真好,可以说是风调雨顺。因为雨水足,棉花地里就总有活。八亩地的棉花,就这个水杈吧,几天就得打一遍。不管有活没活,父亲总爱到棉花地里转转。那开得正盛的白色、黄色和红色的花,就是父亲的希望啊。

  父亲背起喷雾器去棉花地里打药时,邻居们还笑他啥都早,快赶上大夫打预防针了。可是,种棉花的邻居们很快就慌了,因为棉铃虫真的来了,而且是铺天盖地。打完一遍药,棉铃虫还活着,再打,还活着。后来有人做了实验,把棉铃虫放进没有勾兑的药水里,看它死去,你也得绝对有耐心,因为一时半会,它真的就死不了。不知道是那一年棉农遇上了假药,还是真的天灾,顽固的棉铃虫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因为狡猾的棉铃虫很少出现在显眼的叶子上,它们丧心病狂地钻进棉桃儿里,嗑了一个又一个。有虫口的棉桃几乎就完了,即使能长大,等到开出的棉花中间也有黄色的死痂。死痂四外全部发黄,卖不上好价钱。

   许多棉农放弃了,白扔了棉花地,唯独父亲坚持着。那几个月,驴车、水箱、药瓶、喷雾器成了父亲的全部。父亲也给我们姐弟每人派发了空瓶子。整个暑假,我们也被“绑”在了棉花地里。挨棵儿秧,挨个儿棉花桃儿抓虫子。进到地里,一会就看不见人了。因为那棉花秧比我们个高,虽然掐了尖,但是雨水及时,那棉花的长势实在是好。那个年代还没有矮壮素,尽管后来我们用剪子再次剪过高枝,但是棉花的长势我们不能控制,就像永远抓不完的棉铃虫。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总在玩,我们也曾有小小的情绪,但是每每听到父亲的叹息,看到他的沮丧,我们真的于心不忍,只要有空,就到棉花地里去捉虫,不夸张地说,那几个月,做梦都在抓虫子。

  有句话叫“人定胜天” ,还有句叫“天道酬勤”,可是那一年,勤劳的父亲曾寄予无限希望,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棉田带给他的是毁灭性的打击。到了秋天,我们只剩下了八亩地的棉花柴。工钱不算,种子、化肥还有农膜农药,所有投入都打了水漂。

  “天凉好个秋”,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很沉重,因为我听到了他的叹息,毕竟那时还是小孩子,我不理解父亲更深的感受,今天想来,那五个字是父亲凝重、苦涩的泪啊。因为他是个农民,万般辛苦他不怕,就怕没有收成的秋天。但是,父亲没有流泪,他带领我们拔回了比高粱还高的八亩地的棉花柴,还一度打破我们的沉默:“不怕,这回咱有柴火了,睡个热乎炕,过个暖冬,庄稼不收年年种嘛。”这,就是父亲的胸怀,一直影响、激励我的农民朴实的胸怀。

  想起往事,哽咽心酸,泪珠滚落,化作这酸涩的文字......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