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腊月,玫子都会设想一次正月独自出游的行动:到一个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有山有水的地方,住在农家院,感受不做饭不待客的惬意。

  十五年了,她筹划了十五年、设想了十五年、期盼了十五年的出走,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腊月二十八,玫子逃年出走的念头,就像熊熊燃烧的老房子,到了无法遏止的地步,即刻出走的念头时时刺激着她。

  新年是阖家团聚的时候,是休闲娱乐、居家话家常聊趣闻的时候。可喝茶吃瓜子、谈天说地的队伍里,几乎看不到玫子的身影。亲朋好友聊得起劲的时候,正是玫子在厨房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刻。

  十五年了,新年最亲情的时刻就是玫子最无奈的时候。

  “不用开门迎接亲戚,不用居家候着朋友;不用大兜小包买菜,不用流水席似的做饭,不用看一桌饭菜没动筷子却要倒掉重做;不用收拾屋子,不用……”

  玫子沉浸在遐思里。是啊,逃年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待不完的客,做不完的饭,干不完的家务,吃不完的残羹剩饭;比如酸困的四肢,笑僵的脸颊,无聊的话题,空洞的脑袋。

  想想年复一年的春节,完全相同的日子,玫子决计无论如何,今年一定得出去,一定得逃出去。

  那么,要去哪里?一个人游走还是结伴同行?

  她来不及筹划。

  “带两件换洗衣服,带几碗泡面,再带一颗自由的心,吃完团年饭,立马出发。”

  去哪里,无所谓;跟谁去,无所谓;待几天,看情况。

  想起跟朋友谈关于自由与死亡的话题,说得最多的竟然是“下辈子做人还是动物?”

  “我想做猫,像九饼一样的加菲猫,不操心,无烦恼。”玫子无限神往地说着,眼中流露出向往与憧憬。

  “那当然好,一只宠物猫是无忧无虑的。啥也不用管,只需逗主人开心就好。”看着她痴迷的神情,朋友说“可是,如果不小心托生成一只野猫呢?”

  玫子可真没想到这个,朋友的话如一记闷棍,打晕了她。

  几天后,九饼生病了。先是不吃不喝,总跟在玫子身后,一幅慵懒可爱的神情,偶尔叫一声,更增添了九饼的乖巧。玫子没在意。又过两天,九饼依然不吃不喝,整天闷头睡觉,喊他也不搭理,不再孩子般的上蹿下跳了,连叫声也没有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人被封闭无法下楼,九饼还挺懂事,跟我保持同步作息。”玫子想想感到好笑。

  20天后,原来肥胖的九饼,已经明显消瘦。疫情期间,兽医被隔离了,听着玫子用文学语言对病情的描述,兽医终于失去耐心了。“你就说啥症状吧?”

  冒着被感染的风险,玫子带九饼找到了兽医的徒弟,他说“牙龈炎,他已经掉了两颗牙。”

  玫子猛然醒悟,方知动物也有烦恼,他们的疾病和无奈是人无法感受和领悟的。她打消了做猫的想法。

  “那么做一座山可好?高大巍峨,春开鲜花夏长绿草,秋结百果冬覆白雪。何其浪漫!”朋友说“那你还得历风霜战酷暑,忍孤独尝寂寞,不是最佳选择。”

  “一阵风呢?”

  “身无定型,居无定所,时时游走,年年漂泊。也不是最佳选择。”

  “一棵树,这个总行吧!一半在土里脚踏实地,一半在风里张扬个性。”玫子被自己对轮回后的设想感动了,激动地站起身,她似乎听到了未来的召唤,她仿佛看到下一个轮回已在眼前,就等着她伸手去接了。

  “倒是好点,但如果这棵树恰好长在荒漠,长在戈壁沙滩,那还是你想要的吗?”

  玫子不再吭声,她转头看向窗外,北方少见的蓝天白云,宣告着春节的晴好天气。

  门铃不失时机的响了,持续而执着。

  开,还是不开?逃,还是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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