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清官店,地处冀中大平原,十里百里,一马平川,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但在我和小伙伴们的眼里,这里也有山、也有水、也有森林。

  村南有一个大坑,每年夏天全村的雨水都流到那里,这就是我们的大湖,我们在那里“打扑腾”、学“狗刨”、捞蝌蚪、逮青蛙;村四边空地上长着一片片枣树,那就是我们的森林,我们在里边赛爬树、捉迷藏、比蝈蝈、斗蟋蟀;村西口路南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土岗,上面长满了枣树和蒿草,这就是我们的高山了,我们经常在那里爬上滚下,看谁能够捷足先登、仿照庙会戏台的演出占山为王;村东、村西一块块坟地,充满荒寂、阴森和神秘,就是我们小心翼翼地探险之地了。还有,春天在暖风里放风筝、找野花,夏天在庄稼地边剜野菜、割青草,秋天在收割后的农田里拾谷穗、捡柴禾,冬天在雪地里打雪仗、射乌鸦,一年四季都有着不同的活动和乐趣。可以说,在平淡无奇的平原村乡,我们农家土娃玩出了多姿多彩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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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的田野,一马平川。(2006年摄)

       1964年我读高中时曾写过一组小诗《忆童年》,就是把我小时候印象比较深的几件事写了出来。


  (一)种瓜

  村西小宅院,绿树遮青天。

  五岁知种瓜,亦使爬低杆。

  正午日炎炎,窝棚绿草缠。

  散猪盗独瓜,徒追满头汗。

  就在村西口那个土岗上,一年春天,我占领了“高山”,坐在一棵老枣树杈上开始“分封领地”:南边的这块给大民,北面那块给敬锁,中间这块大的归我和杏南。大民、敬锁、杏南和我,是我们玩得最好的四个本家小伙伴。

  “咱们在这块地上种什么呢?”年纪最小的大民向我“请旨”。“种瓜!”“对,咱们种瓜!”我随口回答,他们同声响应,因为我们都想吃那酥脆的甜瓜。

  那个土岗上面是一块空闲的宅基地,我们拿来小铲子把地挖松了一块儿,又向大人们要了点儿瓜籽埋在土里,用破盆、破碗舀了些水来浇上,然后天天去看。不几天,甜瓜籽还真的出来几棵,并慢慢长了起来。我们又是浇水、又是找来几根秫秸插在地上让它撒蔓往上爬,不久便有一朵花谢结了个小瓜。我们可高兴了,赶紧又找些木棍子在瓜边搭个人字架,再割一些绿草盖在上面,算是象征性地有了一个瓜棚。我们没事儿就守在那里,等着那只瓜能够早早成熟,我们好品尝它的甜美。

  有一天,我们中午又赶到那里,发现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头猪在哼哼着乱拱。当我们赶过去时,那猪叼起那只小瓜就跑。我们赶紧去追,结果猪比我们小孩子跑得快,终究没追上。我们可心疼坏了,白白忙活了一场、期盼了一场、空欢喜了一场,真的差点就要哭了。

  那年我5岁,算是有了第一次农耕的实践经历。


  (二)入学

  七岁不离娘,姊携入学堂。

  聪伶引师喜,抱问还尿床?

  1952年我7岁,跟着二姐去上本村小学。这是我的人生扑向知识之海学泳博浪、扬帆远航的最初一跃。

  我们村小学就在十字街往东路北的一个院子里,大概过去是一户人家的住宅;三四间北房,东头一间是老师生活起居和办公的地方,剩下的就是教室,两三间房子大小;教室西边是讲台,黑板上面挂一幅毛主席像,黑板两边儿贴着一幅白纸黑字的对联,我记忆犹深:右边是“和平新世界”,左边是“快乐小家庭”。

   教室里没有课桌,只是从各家借来一些木板,两边搭在高低不一的砖座上就当课桌,由低到高,从一年级到四年级依次往后排着坐。那个时候低年级学生除了课本之外没有纸。每个学生都揹一块石板,就是用一块薄薄的灰色带黑一些的石板,四边装上木框,就当写字的纸。而笔,不是铅笔,更没有钢笔,而是一种白色近乎透明的滑石细条,一笔一画写在石板上,字是白色的。自己用破布卷一个板擦,随时可以擦去石板上的字再重写。老师留作业也是写在黑板上,我们回家把作业题答在石板上,第二天交给老师看就行了。

  我刚上学时,全校不过二三十个学生,只配了一个老师。我的启蒙老师叫田书逊,文质彬彬,和蔼可亲。上文化课时从一年级开始,四个年级一拨一拨地的轮流上课,其他课就一起上了。

  解放初期,农村的孩子上学都比较晚。我牵着二姐的手刚到校时,算是年纪最小的。可能由于我长得比较白净、乖巧,因此很受老师的喜爱,常常把我抱起,还问我在家是不是还尿炕啊?呵呵,这可是穿开裆裤的事儿啊!不过年幼不怕羞,我就如实把这写到了诗里。


  (三)立志

  冬偎炭盆火,夏伴夜流萤。

  细细学字句,榜榜是头名。

  我上一年级时,文化学习内容就两个:一是国语,二是算术。国语第一册开头几课内容非常简单,很适合那个时候的农村孩子。第一课:人;第二课:一个人;第三课:手;第四课:两只手;第五课:一个人有两只手;第六课:一只手有五根手指头。……这是我最早学的课本,但在网上查不到是属于哪一年的版本。能查到的是1952年5月教育部推出的《初级小学语文课本》第一册,当年秋天开始使用,那个内容就变了。第一课:开学了;第二课:我们上学;第三课:学校里学生很多。……

1683069507739802.jpg   1952年《小学课本语文》(网图)

   那个时候的学年不是从秋季开始,而是从春季开始,到春节前放年假即为年级结束。忘记是哪一册语文课本上的最后一课是讲过年的,给我留下深刻记忆。其中有段文字——孩子你听,时钟正打十二点,首都北京城里,毛主席正在迎接新年,他惦记着全国的老人和小孩……以后好多年,只要一想到那篇课文的开头——孩子你听,时钟正打十二点……我的心里马上就充满了浓浓的年味,感到异常的甜蜜和幸福。

   我家世代为农,父母皆是文盲,但我从小也常常听到大人们说些读书上学的事,心想,我也得上学!记得一次放学路上一个叫洛慈的爷爷拦住我问:“愿意上学吗?”“愿意!”我答的干脆。“要上到什么学呀?”“上了小学上中学,上了中学上大学,上了大学上留洋!”我脱口而出,受到洛慈爷的连声夸赞:“有出息,有出息!”其实留洋是什么,我还不懂,只是听大人们那么说过。

  我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不管春夏秋冬,我都认真听课和完成作业,而且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处,所以入学后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差不多回回考试都得双百(语文和算术),年年放年假前教室里贴的红榜上我都稳居榜首。


      (四)淘气精

  屋顶风车转,炕角放“电影”。

   从小喜科技,母骂“淘气精”。

  生在农家,自幼喜欢自己动手做点东西。

  上小学三年级时,父亲推着独轮小车去25里地以外的旧城镇赶大集卖货。我在前面拉着小车。大概是父亲看我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要拉车往返走50里地也不容易,所以特意奖励我一毛钱,让我随便去买东西。我在集市上转来转去,最后花八分钱买了一本《少年木工》。这是我有生以来买的第一本书。

回家后,我就按照这本小册子所图示的,自己动手,做了些小木工玩意儿。记得钉过小板凳、做过放在桌上的小书架;做过风车,安装在屋顶;木刀、木枪等玩具,更是做了好多样。

  后来乡里来放幻灯,当时那可是个稀罕物,我凑在幻灯机旁边看得仔细,觉得好玩,就自己动手学着制作小幻灯:用我二爷的一片儿废旧花镜作为镜头;用胶泥卷了两个粗细不一、可以套上前后伸缩的泥筒作为机身;找来一些碎玻璃片儿,边儿上封上纸,留下中间一块小方块儿,用毛笔画点小画,就是幻灯片;光源就只能是用油灯了。这台幻灯机虽然极其简陋,但和真幻灯机原理差不多,因此也能在墙上放出些影像,招来小伙伴们观看,还都看得津津有味。

  在家总是瞎鼓捣,自然经常招来母亲半真半假的唠叨和埋怨:你这个淘气鬼儿,是不是想找打了!——于是,就有了这首小诗,算是对那段时期自己动手的一个回忆。


  (五)拾柴

  齿镐两犄秃,圆筐柳条灰。

  学归提尔走,倚门母等炊。

  千百年来,农村历来是用柴禾烧大锅做饭,因此柴禾对于农村人来说很重要。我们那里无山、无林、树少,就是地里的庄稼秸秆有些还要当牲口饲料,因此一年的柴禾常常不够烧,还得靠大人或者我们孩子去野地里捡些柴草。

  平时放学之后,我们孩子的第一任务就是去地里割草或拾柴,把这个事情做完之后才能自己想着法儿地去玩儿。家中一个小些的揹筐、一把小二齿镐和一把小镰刀就是我的常用之物。一年四季,地上的残秸剩秆、土里的暗根明茬、树下的断枝落叶,凡是能烧的东西我们都视若珍宝,抢着捡拾。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游戏也与柴禾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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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用的柴筐和二齿小镐(1964年画)

  一个就是柴禾换模儿。近理旧物,一张破纸包有两枚红陶圆片。想起,这是2O多年前在潘家园旧货市场淘来的幼时玩具——胶泥模(读mu)儿。上面凹刻反形图文,人物、鳥兽、花草皆有。玩法,把胶泥摔揉均匀后,取一小块覆其上,压实,抹边,磕出,即成一正形凸图。复制一批凉晒干后即可拿到街上向小伙伴儿们显摆、交換或"买卖"。买卖的"货币“,就是柴草。这当口儿,还大声吆喝:模儿模儿来換柴禾,柴禾柴禾換模儿来……有固定音调:3_2/3_2/1 3 2/3_2/3_2/1 3 2。这是我们那里乡野孩子们的玩法。前两年我把此模儿照片发在朋友圈,居然引起远在七八十里外的朋友的共鸣,说明儿时玩这游戏的范围相当不小。

  还有一种我们男孩子们玩的游戏叫“打tai(三声)”,就是用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木头棍子做玩儿的筹码,在地上画一条线,然后甲方把这棍子扔到线前面限距离的一个地方,乙方用根木头把这木头往回打,若能打回那条线去就算赢了,那根木头归乙方,再开一局;若打不过线去,甲方捡起自己的木头打乙方落在地上的木头,能打过线去即归甲方,打不过去则乙方再捡起自己的木头打甲方的,如此往复。当然,这种玩法里头有很多规矩、讲究。一般来说,大的、重的木头要赢小的、轻的木头比较容易,但是如果你的技巧和战法运用得当,也可以用小木头赢得大块木头抱回家去。

  这是把游戏和拾柴结合在了一起,很受孩子们欢迎。但是这个tai字怎么写,谁也不知道。一直到退休后和一个长我十多岁的同乡老文字学者聊起此事,他说小时候也玩儿过,但查过许多文字资料都没有查到这个tai字怎么写。这里,我也只能用拼音了。


  (六)锄地

  小锄四尺七,银板带褐泥。

  初操当舞檩,错苗知可惜。

  偎土欲复活,父顾笑眯眯:

  “不会慢慢学”,时年刚十一。

  那个时候的小学分两级:一是初级小学,即一到四年级;二是高级小学,就是五年级、六年级,我们那里叫“高小”或“完小”。我虽学习成绩好,但初小四年却读了五年,原因是1955年我哥去西安一工厂学徒后,父亲一人种不了20多亩田地,要我帮助耕作,我只好哭着请求老师让我留级。

  留级后的那一年,我虚岁十一,为帮父亲种地请假很多。从耕地、耙地、盖地、耩地、砘垅到庄稼出苗后的间苗、除草、整枝、打叉、辟叶、收割、回运、摊晒、打场、扬场、装囤等等一系列劳作,父亲都带着我去做。活儿轻些的,我就自己做;活儿重的,我就做父亲的帮手。记得最使我为难的是初次锄地。虽然父亲给我的是我们家最小的一把锄头,但也比我人高,小手还攥不过锄柄,抬锄已很费力,落锄还要稳准,一不小心就会连苗锄掉。有时怕父亲怪我,就偷偷把锄掉的小苗又埋上。父亲看到了,鼓励我说:“没事儿,慢慢地就学会了。”

  一年下来,等于我把庄稼活儿从头到尾学了一遍,父亲满意,说:“这么干就行!”要不是第二年实行了农业合作化,说不定我就得跟随父亲在家种地了。

  那个时候,我们那里小学每年是放三次假的:麦收时放一个礼拜的麦假;秋收时放一个月左右的秋假;过年时放20天左右的年假。学校放麦假和秋假,目的也是让学生们回家帮着大人们干些力所能及的的农活。合作化后,我们虽然尚小,但在星期天和假期也都是跟着大人们一样地去生产队里出工,直到上了初中、高中后的假期,都是这样。因此,除了没有扬鞭赶过大车、没有扶耧耩过地,其他农活我差不多样样都会。退休后为了锻炼身体、愉悦身心,我曾租种京郊一个大棚,依然能把样样瓜菜种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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