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矫情,不是做作,作为热爱文字的女性,每一次想起萧红,就如同想起自己的姐妹,萧红的痛与慧,情与伤,生与死,就如同手足一般,在我的身上产生共鸣,引起共振。捧读萧红的文字,凝视她的模样,心里头有一种别样的悲凉与伤感。萧红,我的姐妹,你身世坎坷,情路艰难,才华盖世,为苦难的旧中国女性哭歌,你的痛你的爱你的未了的心愿,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十年,你迸发出无穷生命力的文字,还如同呼兰河水在哗哗的流淌,你的思想你的文字是属于中国,属于世界的。

  一

  萧红,你在爱情路上总是那么趔趔趄趄、尴尴尬尬。你是那样痴心地爱着萧军,你忍受着爱人萧军暴躁的脾气暴发时不休争吵,你掩饰着萧军拳脚相加带给你的鼻青眼肿,两个人之间的不和谐深深刺痛了你的心。昔日走投无路受困于旅馆时,萧军及时出手相救,为你遮蔽暴风雨,可如今,爱人变成了暴风雨,劈头盖脸地朝弱不禁风的你打来,让你如何抵挡? 

  经过无数次的努力,萧军多情的个性没变,暴躁的性格没有变,移情别恋的萧军无暇顾及萧红的感情,在内心深处,萧红是深爱着萧军的,两人是同志又是挚友,且携手从患难中挣扎过来,但做萧军的妻子实在太痛苦,萧红的心灵几近崩溃,只好选择分手。萧红曾无限伤感地表白: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羽翼是稀薄的,

  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而且多么讨厌呵,

  女性有着过多的牺牲精神,

  ……不错,我要飞,

  但同时觉得……

  我会掉下来。

  萧红曾和友人谈起,她是从小服过毒的人,这毒液是家庭对她的冷漠与忽视,是父亲对她的精神虐杀,是被爱情的荆棘刺得遍体鳞伤,是男权对她人生天空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萧红的不幸也因为她是个女人。

  萧红原名张乃莹,1911年6月出生在黑龙江省呼兰县一个乡绅之家。作为长女,她没有得到多少家庭的温暖,父亲、祖母总是对她“恶语恶色”,生母和家中惟一疼爱她的祖父死后,萧红的境遇更糟了,压抑与孤寂,造成了萧红敏感自卑的性格,使她对温暖和被爱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1927年,萧红在哈尔滨东省特区第一女子中学读书,受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科学民主的濡染,开始迷上新文学,对鲁迅、茅盾的作品产生了兴趣。从北平考入哈尔滨政法大学的姓陆的大学生对萧红表达了爱慕之情,从小就渴望温暖和被爱的萧红快乐地编织着她的第一个爱情的梦,她在一首小诗中写道:那边清溪唱着,这边树叶绿了,姑娘啊,春天到了。

  1930年萧红怀揣着毕业证书回家时,父亲已经将她许配给一个大军阀的儿子王恩甲,萧红毅然离开了呼兰河畔清冷的张家大院,逃避了这场包办婚姻,奔向北平找她的爱情。在残酷的事实面前,萧红爱情的雏鸟折翅了。回到呼兰河畔的老家想继续那场包办婚姻,可王家嫌她不贞,在借酒浇愁借烟烧怨的日子里,王恩甲来到萧红身边,一起在哈尔滨东兴旅馆同居。这时的萧红腹内已经有了王恩甲的骨肉,但不知何种原因王恩甲失踪了,欠住宿费600多元的孕妇萧红贫饿交加困在旅馆。在写信向报馆求救的过程中,高大英俊的报馆编辑萧军出现了,四目交会,星光四射,萧红的才华,萧红的美丽,萧红的不幸都深深地打动着萧军的心,初见心上人的萧红内心一定是十分尴尬的,因为她怀着王恩甲的骨肉,因为她已经不是纯情的少女了。萧军陪着萧红在医院生下了一个女儿,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萧军与萧红拥抱了。

  爱情的力量如何?两人合作,在饥肠辘辘中相依相偎,经过饥饿考验的文字有如泉水般清澈,有如山花般芬芳。为了爱人萧军的新书能顺利出版,萧红到当铺当掉了自己心爱的毛衣,为了这份患难与共的情感,萧红把自己放得很低,直低到尘埃里去。隐忍,劝勉、承受,可爱到尽头,两个人无法面对无法相处,是那面少女的镜子照出了萧红的无奈,照出了萧红的狼狈。

  如果萧红是一个纯情少女,如果没有以孕妇的形象出现在爱人面前,如果萧红没有眼巴巴地盼着萧军带来大列巴充饥的窘困……心身划满伤痛的萧红仰视着萧军,在萧红的眼里,萧军是发光体,是太阳,是巨星。渴望爱情的萧红走入了一个怪圈,她离爱人越近,爱人离她更远,她爱得真切,但爱情对她来说只是一场遥遥无期的苦旅。

  轰隆、轰隆、列车飞奔向前。在武昌开往西安的火车上,诗人端木蕻良正在热烈地追求着才貌双全的女作家萧红。萧红心里的英雄是萧军,书生味浓厚的端木开始并未在萧红心中激起浪花。但一生渴望温暖和爱的萧红太希望把自己的感情依附于一个男人身上了,她将一根二十四节的小竹棍交到端木手中,也将自己的爱情交给了他。

  萧红,我的姐妹,你无数次和友人谈起:“我为什么生下来是个女人呢?我败就败在是个女人。”萧红就像被命运之神下过咒语似的,当她欣然接受端木的爱情,两人本该尽情享受爱情欢娱的时候,却凄然的发现,肚子里已经有了萧军的孩子。孕妇,又一次以孕妇的形象出现在所爱的人面前,萧红心中应当是五味杂陈吧?

  爱情的伤痛苦恼如影随行。在随端木蕻良赴四川的途中,在重庆的码头重重地跌了一跤,萧红流产了。她的脾气变得阴沉忧郁又易怒,伤痛中的她太需要安宁和休息了。但端木不能给她安宁,书生意气的端木一些连琐碎的事都要萧红出面抵挡,萧红身心俱疲,著名作家曹靖华看到萧红的境遇后,同情地说:“认识了你,我才认识了生活,以后不要过这种生活了……”。

  更大的苦难横在女作家面前。个人的宿命与国家的危难交织在萧红的生命中。1941年的春天,萧红随端木来到香港。这时的萧红咳嗽、失眠、头痛,病魔已经将萧红逼到了生命的尽头。在病中,萧红对和端木的这段感情已有悔意。萧红在生命的最后四十多天里向真诚爱着她的骆宾基吐露了生命中的爱与恨。骆宾手中持有萧红亲笔写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我恨端木”四个字。本来住在医疗条件稍好的圣玛丽医院,因日军轰炸,萧红被迫转院,这一年圣诞节的前两天,萧红病情恶化,被医院误诊为喉瘤,开刀后口不能言,痛苦万分。在弥留之际,萧红用颤抖的手写最后的遗言:

  我将与蓝天碧海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遭尽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写到这里,我的眼里满是泪水。萧红,我的姐妹,我们爱你爱的太深,你的苦难人生太过凄惨!

  二

  只要是人,都逃脱不了既定的人生宿命。萧红传奇般的人生,几乎概括了整个民国女子的不幸与彷徨,浓缩了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女知识分子的苦难史。萧红的文字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是来自生命本体最真实的苦难的力量,在萧红的笔下,旧中国女性的苦难史得到了全面的展示。读萧红,灵魂得到净化,情感得到升华。

  萧红是令人鼓舞的。任何生活困苦都不曾击倒她。萧红是带着沉重枷锁走上文坛的。一生悲苦的她在作品里执着地言说生命永恒的悲凉,又深情礼赞痛苦而又不屈的生命力。萧红以越轨的笔致绘就了一幅幅旧中国女性的受难史、东北乡村百姓原生态的生活状态,旧中国民族不屈的抗争精神,更以浓艳的笔墨描绘着故乡呼兰河如画的景致。

  萧红的笔触饱蘸深情、气贯长虹。生命的悲苦、爱情的挫折不曾消磨她的激情和才华。萧红曾说,生时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短短九年的创作生涯,萧红留下了近百万字的作品,她的《呼兰河传》和《生死场》等众多作品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篇章。对于爱情和人生的不幸遭际来说,在文学创作上萧红是幸运的。她得到了鲁迅、胡风、茅盾这些泰斗级人物的提携和激赏。鲁迅和茅盾分别为《生死场》和《呼兰河传》作序,小说《生死场》原名《麦场》,标题是胡风修改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是清代龚自珍《己亥杂诗》中的名句。鲁迅先生说过:“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又曾表示:只要能培一朵好花,就不妨做会朽的腐草。为培育萧红这朵中国三四十代中国女性文学园圃的奇葩,鲁迅先生甘作春泥,甘为人梯,鲁迅看了《生死场》后,觉得萧红“描绘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添了不少明丽和新鲜。”拿到书稿后,鲁迅先生到处托人兜售。

  正如柳亚子先生所说:“萧红女士有掀天之意气,盖世之才华。”萧红像一片广袤的原野,像丰富的河床,大师们的星光将原野照亮,将河水激活,站在一个时代的高度,萧红提一柄光华四射的文字宝剑,犹如侠女一般剑锋直指她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痼疾和毒瘤,那力度,那声响,好似要将腐烂愚昧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病树的连根拔起!

  萧红的文字是女性的,她尊重中国社会底层妇女受欺侮受压榨的残酷现实,尊重自己悲苦遭际的本真体验,以意识流的手法聚焦妇女悲惨遭遇,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女性受难图,用心血谱写出一首首哀恸的女性悲歌。萧红更是博大的,雄浑的。她以粗犷而又越轨的笔致,以自然的平常人们眼中常见的动物植物拟人化人格化比喻人们的生存状态。《生死场》劈头盖脸地出现一只山羊。在萧红的世界里,鸡犬牛羊、蜂蝶蚊蝇,无不蕴藉着生活的况味。冯歪嘴子、罗圈腿、二里半、麻面婆……这一个个真实化艺术化的伤残世界里,如此的惊天地、动鬼神。她在小说里一方面惊叹人们“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无论是棵菜,还是一棵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另一方面,萧红用她的如椽巨笔表现出中华民族那种潜伏在下层人民中无穷的生命伟力。她让小说中的人物喊出了不愿做奴隶的心声:“革命不怕死,那是露脸的死啊……比当日本的奴隶活着强多哪!”

  《呼兰河传》是萧红的绝唱。她用五色的丝线,用一根细细的绣花针将故乡的景色与糅进清新优美的故事绣出了一幅多姿多彩的图画。萧红是一位用色专家,在她的笔下,春天的花朵,夏天的火烧云,蝴蝶鸣虫,秋天的月光,冬天的飞雪都如诗如画,萧红用她画家般的文笔,为中国现代文学打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后花园”。 

  萧红杰出的文学成就吸引了众多研究者的目光,国内外萧红研究一浪高过一浪,萧红的魅力是永远的。她的创作超越了救亡,超过了鲁迅改造民族灵魂的文学主张,她的笔触直接伸向了对人生和人性隐秘的探求和对生命的追问,游离了主流政治和意识形态话语。萧红飘零、寂寞受辱的独特人生造就了作品的悲剧之美。

  捧读萧红的作品,对萧红的敬意爱意更浓。那是一个女人不甘命运摆布的呐喊,那是一个姐妹对生命的呼唤,因为抗争,因为不屈,更因为盖世的才华造就了中国文学史上独一无二的萧红。

  一生追求爱求爱和温暖的萧红的生命结束于抗日战争的硝烟中,结束在“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因为我是一个女人”的感叹中。萧红病逝后,端木蕻良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将妻子的骨灰葬在香港浅水湾海边的荒滩上,1957年8月15日,迁葬广州东郊银河公墓。1992年,萧红纪念碑和安放着萧红墓的呼兰西岗公园正式落成。墓内有萧红的青丝一缕,墓碑上有烧瓷的萧红肖像,肖像下是端木蕻良题写的“萧红之墓”四个字。

  喜欢萧红的作品,喜欢萧红的瘦瘦女儿模样,齐齐的刘海下是一双忧郁而倔强的大眼睛,柔软的披肩长发,淡淡的微笑,她本是父母膝下的孝顺女儿,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但是,别样的人生际遇,风华绝代的性灵文字,让饮着清清的呼兰河水长大的萧红成了中国文坛上一朵永不凋谢的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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