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我爱看什么书,我独爱“非虚构”。你若要问什么是“非虚构”,那就从我阅读、理解鲁顺民的《天下农人》一书介绍开去。
从准备毕业论文始,“非虚构”一词才缓缓地走进了我的世界。在与“非虚构”作品反复的对话中,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原来文学作品不只有虚构的小说,更有反映真实的历史和现实的“非虚构”。这一交流,“非虚构”竟然成为现在我的文学世界的全部。
纵观中国“非虚构”的历时性,从史传文学,到新文学时期的“问题小说”、30年代左联与报告文学的联姻,再到80年代的老人回忆散文,非虚构是对这一家国情怀传统、文学积极干预现实、“文以载道”传统的持续保留。存在于后现代文化状况中的“非虚构”,是中国近十年来的一种文学潮流。
山西本土作家鲁顺民,由创作小说转向“非虚构”叙述,其文学创作的转型恰与“非虚构”的流行同步。鲁顺民是山西60后作家的代表人物,1987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同年参加工作,任中学语文教师八年,1996年调入山西省作协,现任《山西文学》主编。这样的学习工作经历,使得出身农民的鲁顺民深谙河曲的农村现状。身为编辑,鲁顺民熟悉山西的文学创作情况,深知小说难以表达瞬息万变的生活,唯有非虚构的表述才能反映真实的农村、农民和农业。不断的往返乡村,通过“非虚构”去弊、求真的表达,发掘农人的生存现状,2015年出版的《天下农人》一书,不失为“非虚构”的见证。
《天下农人》是鲁顺民2000年到2010年差不多十年的农村调查的结集,具有一定的非虚构色彩,真实地再现了从1947年土改到改革开放、现实的农村和农民的生存状态,反映了农村70多年的变迁,包含现实与历史两个维度:现实层面,作者重返乡村,对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攫取,通过作者在场式的内在式聚焦与对农人的采访,表现乡村的凋敝,通过对一些重要社会现象的呈现与思考来关注农人的生存;历史层面,鲁顺民关于土改的调查采访以河曲为中心,对张六和、贺三女等亲历土改的渺小个体进行采访,回忆历史、挖掘历史,从日常生活入手,真实地反映那段被遮蔽的历史、“小写”的历史。
非虚构是一种带有明确主观意图的叙事,因此,在作品中,我们时常可以找到作者在场的证明,以及创作主体介入呈现出的强烈的目的性。
以《王家岭矿难采访手记》一文为例,作者开门见山第一段就交代出发时间、地点和事件——奉命前往王家岭煤矿透水事故抢险现场,将行程公之于众,类似于小说中的元叙事。由赵瑜、鲁顺明、李骏虎、黄风、玄武五人组成的“王家岭抢险救援作家小分队”是在网络开始炮轰王家岭在作假、对救援现场提出质疑的情况下来到王家岭,有解开谜团、揭示真相的意味。在这一篇非虚构作品中,作者采用人物自叙的叙述模式,通过电话采访和当面采访两种形式,倾听遇难矿工及其家属、技术人员等人的讲述,获知救援与地下的真实情况,呈现真实的农民工生存图景,表现被遮蔽的现实。
作者在让人物开始讲述之前,总会对人物的身份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如“胡而广,41岁,河南省信阳市潢川县江集镇人,普一队队长,小包工头。”“陈秀芝,河南省周口市鹿邑县姚庄村。”“刘学军,31岁,山西省阳城县人。属于中煤掘进4队。”这样的人物交待方式与梁鸿穿靴戴帽式的交待手法不同。鲁顺民以一个倾听者、话题引导者的角色存在,在人物讲述的过程中,可以看到鲁顺民干预叙述的痕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人物在讲述的过程中总会用第二人称“你”来指代倾听者鲁顺民,如“我告诉你”、“不怕你笑话,家里后事都给我安排好了。”超叙述层的“我”变成了主叙层的“你”,人称符码得以转化,人物在讲述中不断重复“你”,是对倾听者“我”在场的不断确认;另一方面是人物在讲述中,总会在段落的开头出现如“为啥来这里?”“怎么不讲安全?”“哪里知道过了几天?”“我们在那里上班,哪里有保险?”等这样的反问句,或者如“具体怎样打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水也不知道。”等回答问题的句子,似是讲述者对倾听者鲁顺民的话做出的一种反应。通过这两种句子可以感受到倾听者与讲述者的互动,行为者双方主体“在场”的特性得到了更具体的彰显。
在倾听不同人的讲述中,年过半百、在救援过程中三天三夜未升井、为抽水救援立下汗马功劳的机电专家唐老的敬业;矿工们或隐瞒自己的年龄、或谎报自己的煤矿职业经验与技能,从而获得在井下干活挣钱、不被煤矿拒之门外的生活的辛酸;部分遇难旷工不敢真实讲述矿难发生的真相、对采访心存戒心生怕被人灭口的言不由衷逐一浮现。
鲁顺民带着网友的质疑,深入现场,将地上救援到250米以下的井下情况、从上到下完整的呈现出来。小到农民工谎称自己的年龄、职业经历,大到煤矿发生的种种荒谬的事情,将现实中最严重的问题一一揭露,呈现被遮蔽的现实的目的,在于引起人们对这一群体的关注,引发对农民工如何生存的思考,为他们代言!
这就让我想起早在五四时期,鲁迅先生便呼吁青年讲真话,其创作也多取材于病态社会中不幸的人们,以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
重新再读鲁顺民的《天下农人》,依然还会被去蔽求真所彰显的叙述才华所吸引,这本书是我走进“非虚构”的钥匙,也是我渴望多读饱含“良史之忧”的历史视野和反映真实生活的作品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