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炮了，放炮了，躲炮啊！”

　　上小学时，每到中午放学，总能听到这样的叫喊。

　　身为盱眙老北头的孩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叫喊。几分钟过后，就听见连着几声的炮响，整个山城地动山摇，偶尔也有飞沙走石，掉落到附近的房上、地上，听懂行的人说，这是炮眼凿错了方向。过一会儿，没了动静，人们就会探出头来，远远地朝着被轰砸过的北大山望去，尘土飞扬，硝烟弥漫。老北头的人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但，小小的我总爱杞人忧天。

　　人们常说：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果不其然，意外真的就来了。那日，放学回家的路上，就听说邻居家的一位大妈被一块飞石击中了后背，运回来的路上就断气了。

　　我记得，那天去她家看的人很多，我也不例外，胆怯的我，移步跟前，我看到了，这位一辈子生育了许多儿女，身材瘦小的女人，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一生，她静静的躺在正屋的门板上。从此，她再也不用忙碌了，她的儿孙们很多，哭的最丧心的要数那几个未成家的孩子。大人们都在议论，说她没有享过一天的福，说她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这样匆匆地走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想这也许是预的还不周全的缘故吧！

　　老北头的北大山就在这一次次爆炸声中实现着它的价值，靠着它养活着盱眙老北头的男女老少。

　　从小生活在老北头的南山与北山的山坳里，睁开眼便是大山。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确，这里的南山和北山，养活着山上山下、山前山后、山里山外大山的儿女们。他们有大山的粗旷，大山的刚强，大山的犀利，大山的美丽。他们勤劳、他们勇敢、他们坚强、他们知足。那不仅是一种精神，其实，也是一种无奈。

　　听母亲说这条街上，从农村娶回的媳妇很多，大都没有工作，大山便是她们唯一能够工作挣钱的地方，苦和累那是不用分说的。有时不得不相信命运，尽管她们长像端庄，有模有样。

　　早晨，大山里的女人和男人们一样，披风帽下一张张黝黑的脸庞，没有修饰，没有化妆。劳动布的褂裤，黄色解放鞋，这就是一年四季不变的服装。她们扛着工具，匆匆忙忙涌向大山里塘口的方向。她们的辛劳付出能让她们的老人有饭吃，她们的孩子有学上。这就是老北头的北大山，它把老北头的女人，无怨无悔的变成像男人一样坚强，把她们的肌肤变成了巧克力的模样，这就是老北头北大山的力量。

　　记得刚上初一，我便认识了我的同学江子，每次去她家玩，她们家的窗台上总摆放着形态各异的珊瑚盆景还有大大小小的海螺、贝壳，很是漂亮。听江子说这是他父亲在海南出差带回来的，那时，我们只在课本里读到大兴安岭雪花飘飘，海南岛鲜花盛开，只知道那是一个美丽而又遥远的地方。后来，才知道她的父亲长年累月住在海南办事处。而江子的母亲，一个勤劳善良的女人，一个人拉扯着六个孩子，在大山上忙了一辈子，等到孩子大了，丈夫退休回来了，她自己却得了癌症，挣了一辈子的钱，也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最后就在痛苦和折磨中熬到了生命的终点。

　　从小生活在老北头的山坳里，喜欢南山上奇花异草和虫鸣鸟叫；也听惯了北山上开山放炮，那电风钻钻石头发出的那颤抖的嘟嘟声和大锤击打钢签发出有节奏的叮叮当当声，还有老虎机粉碎石头发出的连续的踢踢跶跶声，那便是那个年代，便是盱眙老北头，那座山坳里最美的画面和最动人的交响。

　　翔子是我的邻居，他比我们小了很多，他的父母同样也在大山上忙碌，最令人费解的是，他的父亲一天书也没有读过，可偏偏是个近视眼，带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看上去文弱书生，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一直在大山上抬石头，做粗活。后来因为腰伤，无可奈何离开了大山，离开了挣钱的塘口。一家六口人总得吃饭，最后托人找到了一家浴室，做了帮人擦背的活儿。一个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人，整天呆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日子可想而知？

　　我不知道他父亲干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前些日子听人说他父亲在翔子上海的家里突然的就去世了。

　　提到翔子和他的父亲，我就想起那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那时候大家都穷，翔子家每天都在大井上洗半篮子老藕把，一家六口人，每天中饭菜就是两大碗炒藕和一锅青菜汤，一天，藕吃到最后只剩下藕卤，翔子和姐姐为了挣着要碗底的藕卤泡饭，姐弟俩都拽着碗不放，互不相让，最后，翔子的父亲夺过了大碗，把碗摔了个粉碎……

　　想想那时候老北头的人，就是这样生活。那个拽着碗不放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为上海一所大学里的教授，有能力让他的父母过上衣食无忧的好生活，可是他的父亲却突然得病不在了。

　　我读过作家梁晓声的作品《父母是最朴素的人文》，文中写到：“母亲就像一棵树，秋天不落叶，等到来年春天新叶长出来后，枯叶才落去。”我想也许江子的母亲，翔子的父亲也像那棵树吧！

　　几十年过去了，那座被开的支离破碎的大山，如今已被整理修建成一座公园，取名“象山公园”。老北头还在，老北头的山也还在，可当年开山的人啊！真希望像那首歌中唱的那样：“青山在，人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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