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多是在母亲的抚爱下成长的,我则是在嫂子的爱抚下长大的,我的嫂子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我老家在吉林省的乡下,嫂子家和我家相隔不远,她家很穷,嫂子8岁那年,她母亲过世,父亲要把嫂子卖到远处去,嫂子哭着闹着不肯去,很快就有人把这一信息告诉了我母亲。母亲和嫂子有过几面之交,她们娘俩很投缘,母亲第一次见到嫂子就产生收养的想法,知道现状后母亲和父亲商量,我父亲满心同意,他是乡里的老师,家境也不富裕,但比嫂子家强许多。父亲表现出男子汉的义气来,说:“大不了多写些字就有了。”父亲的书法好,在整个县城里很有名气,找他写字的人不少,自然有些讲究的人要给些润笔费。经人一说和,事情就成了。嫂子8岁就来到我们家,我姐一直称呼嫂子为姐,我随姐称嫂子为大姐,而称呼我自己的亲姐为二姐。

  母亲生下我后,根本没有奶水,此时的嫂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大儿子长我4岁,二儿子长我2岁,大女儿长我半岁,出生不久就得病死了,我就接吃嫂奶。一年后,嫂子又生了二女儿,于是,嫂子的两个奶头就我和二侄女俩一人一个,我自以为领地被别人占领了,吃不饱就大声哭叫,为了奶饱我,嫂子不得不给二侄女嚼高粮米汁。亏了嫂子的奶水,才养活了我。

  这些记忆,是听姐姐无数次地讲述,逐渐变成了我的记忆。而我真正记忆里的嫂子,应该是从我母亲病危时开始。

  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显得有些异样,她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那晚,突然苏醒了,像正常人一样跟家里人说话,说得最多的是有关我的事儿,我当时以为母亲的病好了,可哥、嫂还有姐姐却一直流泪不止。母亲紧紧攥着嫂子的手,说:“我把承子就交给你了……”嫂子搂着母亲,一个劲点头。后来才知道,那是母亲的回光返照。

  就在那天晚上,母亲塞我手里一个手绢包,我一直挣脱着不肯要,直往嫂子身后躲。是嫂子催我快收下,我才把手绢包接过来,临睡觉时又给了嫂子。母亲死的时候,有一只眼睛一直没闭上,大家都说,那是在牵挂着我。

  那时,哥当个小干部,母亲的葬礼不好表现,一些礼仪都是嫂子带着我完成的。事前,嫂子跟我说了许多好听的话,让我做个听话的乖孩子。十分耐心地唠叨,“让咱干啥咱就干啥呗,嫂子和你一起做。”在母亲棺木前,嫂子扶着我跪下,按规矩摔碎了瓦盆;送葬路上,嫂子抱着我打灵幡,走一段路要撒一些纸钱,嫂子就把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往外撒。办完丧事后,嫂子当众把手绢包打开,里边是500元钱和一块“英格”手表,1960年的这些钱物是很贵重的。父亲发话说这家今后就由嫂子当!嫂子才把钱和手表收起来。


  

  母亲死后相隔七个月零七天,父亲又去世了,我成了孤儿。于是,我的去处问题成了焦点。嫂子当众说,“妈临终前,把承子托付给我了,承子留在我这……”听嫂子说完这句话,没人再说什么,我顺理成章地和哥嫂一起过。于是,哥嫂的孩子就增加到6个。

  那年月,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平常的日子里,玉米面饼子、高粮米饭加咸菜,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的生活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买秋菜的季节,嫂子用白菜帮剁成馅儿放点虾皮包成菜包子。我们闻到香味都端着碗守在锅灶旁,一大家子人,饭菜都是分着吃的。菜包子蒸好了,嫂子依次给我们分,分到最后多出一个来,嫂子不假思索地就给了我。比我小一岁的侄女立即提出抗议:“为啥多给小叔一个?”几个侄儿也同时向嫂子投去不满的目光。嫂子说:“为啥?你们有妈,他没有!”侄儿侄女们互相对视一番,谁也不吭声了。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看小说着了迷,在课堂上偷看,被科任老师发现要没收,我急了,跟老师犯起了倔。老师找到家,“通报”了这件事,嫂子气坏了,老师一走,嫂子就打了我一巴掌。我哭喊着要妈妈,嫂子听了受不住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待你像自己的亲生,把你抚养成人,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嫂子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这一番话把我给镇住了,我站在那里不声也不响,过了好一会儿,我怯生生地走到嫂子跟前,用手给嫂子擦眼泪,“你别哭了,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嫂子把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说:“刚才把你打疼了吧?”我立即答道:“没……一点都不疼。”在嫂子温暖的怀里,我得到了无限的安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立下誓言,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好好孝敬嫂子。然而,在我长大之后,非但没有很好地报答她,反而让她操了更多的心。


  

  我21岁那年,在一次公出的列车上,我结识了一位女孩,共同的爱好和理想,使我们交上了朋友。她是北京姑娘,支边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因为相距太远,有些现实问题无法解决,嫂子明确表示反对,我却依然我行我素继续交往。

  我的爱情公开以后,来自各种形式的反对就没有停止过,都知道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局的恋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愿承认,不肯接受。嫂子知道,我在这场感情中陷得越深,将来的伤害就会越大,所以,她的反对就最坚决,最“无情”。

  看着我投入得义无反顾、不能自拔,她很生气,又很心疼,也很害怕,一家人的担心都压在她的身上,眼看着我无可救药地“受伤”,却束手无策干着急。她意识到长痛不如短痛,为了这个自己养大的弟弟的未来,她宁愿去做一个“恶人”。

  愿望、理想与现实终于摊牌,两年后,我的初恋被现实碾得粉碎。尽管嫂子他们明确反对,然而,生活中但凡出现可能成全我们的机会,嫂子都没有轻易放弃,可惜的是,谁都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我很难从那场感情里清醒过来,我还理解不了嫂子对我的关爱,我甚至对她心生怨恨,一气之下离开家,搬到工厂的职工宿舍去住了。

  嫂子知道我的内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为了让我尽早恢复平静,这期间,她托人给我介绍了几个对象,我一个也不见,嫂子很伤心,却从来没有在感情上放弃我,她依然惦着我,天凉了,承子要加衣裳、换被褥。日子长了,食堂的饭菜不可口,家里只要改善生活,嫂子就打发小侄女把好饭菜给我送到宿舍来。嫂子每天上班下班,操持家务,念念不忘,承子啥时候回来呢!嫂子常常望着我家那个四合院的大门、望着从我们厂的方向延伸过来的马路,望了一年多,嫂子望眼欲穿。

  一天,小侄女来到我的宿舍,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嫂子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了,现正在医院……听到这个噩耗,我什么也不顾了,骑着自行车直奔医院。在病房前,我停住脚步,只听嫂子在对哥说:“你们不用瞒我,我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我现在放心不下的是承子,看不到他成家,我死了,眼睛也闭不上呀!”听到这些,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破门而入,扑到嫂子怀里……

  不久,在嫂子的授意下,年长我两岁的大侄媳妇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一见面,我们都很中意。星期日,我们买了许多好吃的果品,去医院看望嫂子,我看到嫂子那张病态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让我们坐到她的床前,拉着我女友的手,亲昵地就像妈对女儿……

  突然,嫂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忙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门帘,说:“这是专门为你们绣的,我恐怕是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嫂子的眼圈红了,我们忙把门帘展开,那是一幅鸳鸯戏水图:河水清清,荷花怒放,一对鸳鸯在翩翩游动……这上面绣的是嫂子的一片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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