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五根细细长长的手指,飞针走线。修补着几双鞋帮开了裂的女式高跟鞋,细细密密的针角,像绣花一样。怪不得人们都喜欢到她这儿来修鞋。

  这时我才想起,我的一个学生告诉我说,他的这位表姐原来是红星制鞋厂的技工,厂子荒了,下岗以后,在街心公园摆了一个修鞋摊,靠修鞋维持生计。

  她冲我笑了笑,叫我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小马达上,说叫我稍等一会,很快就修我的鞋。

  她头上围着一条红头巾,映衬着她瓜子形白净净的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人更显得秀气。

  她又抬头用那闪光的大眼睛瞄了我一眼,像要对我说话,却又什么也没说。

  其实我是有意去找她修鞋,想看看人称退稿大王我学生的表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学生跟我说,他的表姐许小曼,打小就热爱文学,年轻时候,雄心勃勃,踌躇满志,立志要当作家,一心要报考北大文学系,说只有考上北大文学系,才能实现当作家的梦。却一连考了三年,年年名落孙山。第四年正赶上国家有政策,子女可以接班,家里就说啥也不叫她再考,最后就只好接了父亲的班,进了红星制鞋厂当了一名制鞋工人。

  有了铁饭碗,铁饭碗打碎了北大的梦,却没能打碎她立志当作家的梦。

  窄窄十几平米的屋子,放不下一张写字桌,就躲到装烧煤和杂货的仓房里,把一块木板架在膝盖上,把稿纸铺在木板上,尖尖的铅笔尖就一笔一 笔抒写着她的文学梦作家梦。

  她写的第一篇小说,是写他爷爷的。他爷爷是一名大山里的猎户,打狍子打野兔,枪法百发百中。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爷爷不甘做亡国奴,联络了十几个猎户,袭击了几个警察所,缴获了十几条枪,又伏击了一支森林警察队,缴获了几十条枪,队伍很快发展到几百人。常常是夜半出击出其不意,端了好几个镇公所。敌伪闻风丧胆。后来加入了抗联,成为赵尚志部队的一名团长,三九年冬在和日本讨伐队的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了。

  她的第二篇小说写的是她的二爷爷,她的二爷爷伪满国时期当过伪保长,实际是她的爷爷,也就是二爷爷的哥哥,叫他亲弟弟当伪保长,表面上应付日本人,暗地里给抗联通风报信,给山上的抗联部队送粮食和物资。

  然而,接连写的几篇小说,也都一一 被退了稿。

  每一回路过厂收发室,听见收发室的老王头叫她,她心里就会一哆嗦:又是退稿信!她捏着信角角边边的五根细长的手指,又禁不住颤抖了几下。

  厂里几个调皮的小青年给她起了一个外号,退稿大王。

  许大姐,大作发了吧!该请客了吧!

  许小曼走路尽量离他们远远的,从来不跟他们搭话。可是,小侄女的问话,却叫她难以回答:

  姑姑,你的文章发了吧?小朋友们都叫我拿给他们看呢。

  以后,快了。许小曼嗫嚅着不知怎么回答。

  然而,那位厂办的帅哥的问话却不能不回答,又不知怎么回答。

  快了,快了。

  那位厂办的帅哥,人长得帅气,追求者如云,偏偏就看上了许小曼。因为这位帅哥也喜爱文学,也做过作家梦,却写不出像样的作品,就求许小曼把她的几首小诗送给他,他通过一个熟人在一家小报上发表了,就跟许小曼说咱们俩要是结成夫妻,咱们俩就都能成作家,夫妻作家。那咱们该多牛必呀!

  许小曼瞪大了眼珠,直愣愣地瞅住他,心里说,这个人精神不正常吧。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跑走了。从此再不肯借给他诗了。那个帅哥发的那几首小诗,她也往那家小报投过稿,却一首没发,这时她明白了,敢情投稿也得靠关系。那小子是靠熟人发的稿,一点真才实学没有,人只是个空架子,她怎么会爱上这种人!从此再不和他来往。她的这段浪漫爱情也就宣告结束了。

  那天她在厂门口,看见那个帅哥手挽着一个金发女郎,钻进了一辆奥迪小轿车,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那投出的十几篇小说,同时在一家大型刊物上发表了,他高喊了一声:发啦!发啦!我的小说发了!气死你!然而,却只见那辆黑色奥迪,在一个十字路口。转了个弯,嗖地一声开走了,不一会便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没了踪影。

  她气恨恨地呸了一声。却只见小妹小跑着跑了过来,姐!二舅母叫你马上就上她家去一趟。有要紧事!

  啥事?我还有事。

  好事。绝对的好事!

  走进二舅母家,一进门就见一个黑胖胖的男人,不楞一下从坐着的一把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妹子,我早就看好你这个人了。其实用不着我老姨介绍,我早就听说你了,说你一直想发表文章,想当作家。那么,只有我能帮上你的忙。

  许小曼有点发愣,急忙甩开他粗粗的手指,不认不识的一个男人,一上来就抓她的手,还说要帮她当作家。这是哪跟哪呀!

  坐在炕沿上的二舅母噗嗤一声乐了说:我表姐这个小子,就是心直口快。心眼好使。早就对你有好印象。他在一家报社的印刷厂工作,是正式工人。你娘为你的事都火上房子了。快三十的人了。别人家像你这个年龄,孩子都好几个了,你娘咋能不着急上火!说是给你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你都不满意,我才把我这个大外甥介绍给你。

  没等二舅母说完,那大外甥就着急地抢话说:我说能帮你当作家,你不信是吧。那我告诉你,我在报社的印刷厂工作,每天都给报社印报纸,我跟我们主任说一声,叫把你的文章夹在报纸里面印。你的文章不就上报纸了。还用得着费劲拔力投稿?你的作家梦一下子就实现了。

  许小曼瞪大着眼珠瞅着那外甥,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一转身噔噔跑出了屋门。生怕那男人追出来,再抓住她的手不放。心口窝还在一劲砰砰砰跳。

  区文化馆举办了一次业余作者文学论坛,许小曼应邀参加,刘馆长作了主题发言,许小曼听后受到很大启发。会后刘馆长又特意把她留下,跟她交换意见,刘馆长说:创作组的同志叫我看了你最近写的一些作品,我感觉你的有些作品有些脱离生活脱离现实,故事虽然离奇古怪,编造的痕迹太强,不接地气。我还是建议你多写些接近生活接近现实接地气的作品。那样作品才能出彩,受读者欢迎。

  听了刘馆长一席话,许小曼茅塞顿开,悟到了真谛。

  同院住的一位大姐,听说她爱写文章,就跟她说她一个亲戚家发生的事,挺感人,她可以去了解了解。大姐说的香坊区香坊胡同那个大杂院,二姥爷就在那里住了多年。小时候她常去那里玩,只是那里的胡同都比较狭窄,骑自行车还是可以的。

  没曾想,刚骑进胡同一个岔路口,迎面就驶过来一辆摩托车,她急忙躲闪,车把往左一歪,车子倒了,正砸在路旁边一个水果摊上,水果车被砸翻了,车梁也被砸断了。水果散落了一地。

  卖水果的小伙赶紧蹲下身,划拉散落在地上的水果。许小曼赶紧去扶倒在地上的三轮车。

  你干什么你!我还怎么卖啦?小伙很生气地质问说。

  对不起!对不起! 我赔,我赔。许小曼赶紧说。

  小伙苦笑了笑,说了一声你也不是故意的。

  许小曼找他修理自行车的同学,修好了水果三轮车,当她按照水果小伙给他的地址,走进大杂院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正是她要找的那个大杂院。更巧的是,她要采访的那户人家的女人,正是这个水果小伙李林的三姨。

  我三姨和三姨夫是中学同学, 是一起下乡的知青,也是一对恋人。李林开始讲述道,返城后一起分配到一家街道厂工作,结婚后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可可爱了。他们跟父母亲在一起住,虽然一家六口人挤在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妻贤子孝,日子过得也挺和谐美满。却没想到,两个小儿子刚过一生日,三姨夫就得了急性白血病,只一个月人就走了 。那年我三姨才二十几岁,还年轻,人也长得标致。原先就有不少男人对她有好感,也有好几个中学同学追求过她。娘家和公婆的人都劝她再走一家人家。我三姨却说她要永远留在这个家里,抚养儿子,照顾老人,给老人养老送终,要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要对得起她和丈夫曾经的海誓山盟。现在两个孩子都上了初中,她要供他们上大学。

  我和三姨的街道厂子都荒了,我们就搭伴卖水果。我起早去上货,回来我们俩分头去卖。我三姨会踩缝纫机,能收点零活,另外有点收入,也基本能维持生活。我爸妈也老了,我是独生子,我得肩负起家庭的责任。

  听完小伙李林的叙述,许小曼很是感动,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个事,从口袋里取出一本《新诗集》问李林:这是从你车上掉下来的。你喜欢诗歌。

  李林接过诗集,心疼似地用手指抹 了抹封皮上的灰尘(其实上面并没有灰尘),又把诗集贴在胸口上说:我可喜欢这里的诗了。好多我都能背下来。

  这里的诗歌我也很喜欢。许小曼没想到水果小伙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呢,更加对小伙李林有了好感,就又说:每天早晨我帮你去上货吧。我老舅家有一辆闲着不用的三轮车。现在正是旺季,多上点货,也能多点收入。

  那怎么好意思。李林不好意思地说。

  反正我早晨也没啥事。许小曼诚挚地说,早起还能锻炼锻炼身体。就这么定了。

  其实两个人都心照不宣,都对对方有了好感。

  有了好感就有了恋情,有了恋情就有了婚姻。两个人结婚的那一天,新郎请一位老先生把他写给许小曼的一首小诗,用金粉抄写在一张大红纸上,闪闪发光,挂在新婚房的正中间。                                                                                 给我的最爱

  盈盈月传爱,悠悠风送情。

  幽幽梦相连,拳拳心相通。

  相遇天作合,相知同路行,

  绵绵爱恋深,脉脉伴终生。

  这位新郎官也是一个诗人呢。听我的学生给我讲述了他表姐许小曼的故事,我深有感慨,爱好文学,勤奋写作,契而不舍地追求文学梦作家梦,很是叫人感动和钦佩。我请学生跟他表姐商量,叫我看看她最近写的几个作品,学生很快就给我拿来一大罗稿纸,工工正正的楷体字,整整齐齐地抄写在一个个蓝色的格子里。

  其中一篇散文写的就是李林三姨和她的公婆及两个双胞胎儿子的故事,真实而感人。有一个短篇小说,名字叫《弯弯的月牙》,写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王老太,因为把房子给了儿子,四个女儿都很不满。儿子家房子要装修,儿子叫老妈去姐姐家住。结果四个姐姐都说家里有特殊情况,都不肯留王老太。王老太坐在河边上,望着天上弯弯的月亮,跟天上的老伴述苦哭泣。

  厂子荒了下岗收废品的光棍王老七,收废品回来路过小河,发现坐在河边的老太太竟是师娘(王老七曾是王老太老伴的徒弟),就把王老太接到了自己家,愿意给她养老送终。

  一看就能感觉到,这个短篇小说,是根据真实的生活故事写成的。许小曼是受了刘馆长的启发,作品取材于现实生活,真实性强,又接地气,也有更深刻的社会意义。

  果然,我把这篇小说打字转换成网文,发给了银河悦读网的编辑,很快就发表了,并被评为金星。

  我把我的一台旧电脑送给了许小曼,她很快就学会了五笔打字,那五根细细长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着,像绣花一样,流淌出一个一个一行一行秀美的文字。她以网名许梦在银河悦读网上注了册,勤奋耕耘,精益求精,两年以后,已发表了六十几篇小说散文,有三分之一的文被评为金星。一时间在区市文学爱好者和业余作者群中引起热烈反响,成了名人,一些作品被热议和推崇。

  经刘馆长等三位作协会员推荐,许梦许小曼加入了市作协,成了一名作协会员。成了名符其实真正的作家了。

  市文联和市作协创办了一个文学网站,许梦许小曼被聘为小说版的副主编。

  在市电视台举办的一个访谈节目里,作为佳宾的许梦许小曼,穿一身西服女装,神采奕奕,双目炯炯闪光,侃侃畅谈。

  许梦许小曼对主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千言万语感谢银河悦读文学网,不如用一句话,用更好更多的作品,回报银河悦读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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