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人让你从心底始而接近、继而亲近,终而靠近,那么这个人对你而言,一定有非常的吸引力、超强的感染力和巨大的震撼力。肖老师就是这个人。

肖老师满头白发,面容清癯,白白净净的,戴着一副眼镜,说话带着浓浓的江南口音,虽已年过七旬,但说起话来仍然口齿清晰,语气干净利落,丝毫不显老气,也丝毫看不出她曾在一所条件艰苦到令人难以想象的水上小学支教了整整11年。

2002年,那时她已在一所厂部小学退休,接近60岁了,原本可以回家安享晚年的她却义无反顾地登上了那艘几近废弃的货船,那里就是她的新课堂,两间小小的船舱教室,起初的28个后来逐渐增加到86个乃至上百个渴望上学的孩子,这些学生有渔民的孩子,也有农民的孩子,他们家里都很贫穷,那个第28个入学的孩子从小得了脑膜炎,因家境贫困,得不到及时而有效的治疗,从而留下了后遗症,语言障碍,智力减退,没有学校愿意接收,就在肖老师来到这艘船上一个月后,家里人把这个已经16岁的女孩子送来了。我问过肖老师:“曹成丽是其他学校都不要的孩子,肖老师怎么把她收下了?”肖老师悠悠地说:“她也想读书的呀”。

一年四季在船舱里给孩子们上课本就是一件很艰苦的事,但相对于这份艰苦,肖老师的生活环境简直就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她住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渔管办地下室,常年阴冷潮湿,不见天日。一些爱说笑的渔民老奶奶开玩笑说:“一到夏天,肖老师的宿舍就热闹喽,整天整夜的吹拉弹唱”。她们说的“吹拉弹唱”自然是指:蛐蛐儿,蝈蝈,知了,青蛙等那些叫起来没完没了,不知疲倦的小东西。而这些喜欢“唱歌”的小东西倒还能耐受,最可怕的是那些时常光顾而又默不作声,悄无声息的家伙,譬如:蚯蚓、鼻涕虫、黄鼠狼,还有蛇。

肖老师的老伴儿和女儿不同意她去这所水上学校,他们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离开城里温暖舒适的家而非要去上那条船,肖老师说:“渔民的孩子本来就居无定所,船到哪里,家就在哪里,他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安心读书,当地的学校也不可能随时接收这些来去不定的孩子。和那些穷困潦倒的农民的孩子难得有一所这样的水上学校,看到孩子们那种求知的欲望和不畏艰苦的精神不得不使我迈开坚定的步伐走向他们,因为,我是一名老师。而那些渔民的孩子,随水而居,行脚天下,不管他们从哪里来,只要到了这片水域,就都是我的学生。”然而有一年,女儿央求她去深圳替他们照看孩子,肖老师为难了,她知道女儿需要她,而就在她背着旅行包沿着堤坝去往返城车站的时候,堤坝下那艘船上齐刷刷站着的孩子们那一双双闪着泪甚至是乞求般的目光,如同一缕缕蚕丝裹住了肖老师的双腿,再也迈不动半步。她没有去帮女儿照看孩子,而女儿却还经常或多或少地往她的银行卡里打钱,每当她给女儿打电话:“不要给我打钱了,我有退休金的呀”女儿总是又疼又怜又气又无奈:“你那点退休金够那些穷孩子用的吗?”

2013年的5月31号,肖老师突发阑尾炎,从未求过人的肖老师请求医生先保守治疗,因为第二天是“六·一”儿童节,她要回到船上带孩子们演出。医生勉强同意,但有条件:节后立即手术,不能耽搁。

出院的时候,肖老师手上的药费单上写着:-2000元,她长舒了一口气,身上备着的钱恰好是2000,然而这2000块钱却是她当时的全部家底。

记得有一回跟肖老师聊到那位起初在湖堤上搭起草蓬教孩子们读书的校长,肖老师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儿:“记得有一年冬天,一天傍晚,天气阴沉,眼看要下雪了。为了遮挡风雪,校长亲自动手在漏风处钉上从家里拿来的补丁摞补丁的化肥袋子。忙了好一阵子,由于棉袄有点儿瘦紧裹在身上,人感觉要出汗了,就脱下棉袄随手挂在了黑板右上角一颗钉子上,回家的时候也忘了穿,第二天把家里的那件旧棉袄穿上了,于是那天放学的时候,我叫住一个穿得很破旧又很单薄的叫吴浩来的学生,把校长的那件棉袄给他穿上,我头上的帽子也拿下来给他戴上,那孩子咬紧被冻得直打颤的牙关,使劲地喊了一声:‘肖老师’,随即便热泪泗流。过后,校长问我棉袄哪去了,我说:‘被我送人了,反正你还有一件’,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出了声,而就在这笑声中,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吴浩来。忽而想到肖老师从不喜欢人淌眼泪,就背过身去一边擦眼泪一边指着一盒饼干,调皮地学着她的江南口音问:“肖老师爱吃饼干的呀?”她又笑了:“说到饼干,有一回,我从城里带了一盒饼干到学校,早上第一节课我问学生:‘哪个同学没吃早饭?’结果全班同学都举起了手,就这样,一盒饼干一块也没给我留,哈哈哈哈。这盒饼干是前几天一个学生从外地给我寄来的,里面还放了一张字条。”我迫不及待要看,肖老师便从书架上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便笺,我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红烛滴泪终无悔,只为他人送光明。一笔一划轻轻书,浓墨淡描绘人生。肖老师您好!我不告诉您我是谁,但您看到下面的这一句话肯定会想起我的名字:校长的棉袄真暖和,老师的帽子也很暖和。”我不禁失声喊到:吴浩来。“对对对,就是吴浩来”。

我们都笑了,而这一次,肖老师的眼睛里竟盈满了泪水……

2013年暑假,在那个水上小学苦了11年的肖老师终于回到了城里的家,她快70岁了,经不起水上的风浪了,她需要一个干燥温暖的房间赶走那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留在她十指上的炎症;她需要柔软的沙发帮助她那双在船舱里站了11年的膝关节腔内冰冷的积液慢慢地自行吸收;她需要那11年间为了那群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而常常余额为零的工资卡上出现一些数字,给自己增补些营养,让身体逐渐恢复健康,也为女儿减轻负担。或许,她还需要从今年起,往后的每年除夕夜,都由我陪她一起去给那些特困户多送些米、面、油和钱,自2015年起,她已经连续8个除夕给所在社区的特困户送去了米、面、油和钱。是的,老师,往后的每一个除夕,我都会跟您一起去。

“而今,我也成了一名老师,而您在水上小学支教的义举,更是学生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感谢您,我的启蒙老师,唯愿老师幸福美满,健康长寿!”

这段文字节选于一位大学教授写给肖老师的祝福卡片,是学生对老师感恩的心语,而这又何尝不是我对肖老师诚挚祝福的心愿呢?

感谢您,肖老师!您就是水上那道温暖而又闪亮的烛光,不仅温暖了那些孩子,也照亮了我,而且,还会照亮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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