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剃头过年。”这是流传在儿时吾乡的一句俗语。直到现在,我仍然遵循这一习俗:过年的时候,其他年货都不置办,也要先为自己理一个“新年头”,其寓意是剃去旧年的晦气,为新年迎来一个“好彩头”。

  那时,“理发”不叫理发,叫剃头。剃头也不上街,那时街上很少有理发店,即使有也是一两家国营理发店,都是专门对准那些在国营单位上班的干部职工,且大多数是凭“票”服务;有时偶尔对外开放,也没有像今天的吹拉烫染,因为在那个时候,没有先进的理发工具不说,更主要是还没有通电。因此,平常人们剃头都是在家里剃,剃头也不给钱,到年底了,由生产队里按人头折合成小麦与剃头师傅统一结算。我们称这种形式的理发叫“包年头”。

  包我们村剃头的师傅叫双喜,每年一过腊月十五,双喜就吱吱扭扭地挑着剃头挑子来俺村剃年头了。挑子就扎在村中间坑塘附近的大榕树下,先把炉子支好,拾几块劈柴,引着火,再用舀瓢从坑塘里舀出清汁绿液的塘水,倒进砂锅里,待水烧得似粘手似不粘手时,随着一声吆喝“剃头了”,生意就开张营业了。

  似乎那时候不管干什么都讲规矩,剃头也得排队。要是遇见不自觉的孩子,双喜会在他的后脑勺上凿一下,假装愠怒地说:“谁不排队,就给谁剃个又丑又怪的隔年头。”一说,孩子们就会乖乖地站在队里去。

  大人们是不排队的,因为队里有很多事等他们去做。那时,大人们都剃光头,青年人剃平头,我们小孩子一律剃“茶壶盖”,只有在家里最受娇惯的孩子才剃“狗尾巴”。

  有心的年轻人,会笑嘻嘻地递支“两头儿停”的香烟上来,再拿出从自己家带来的肥皂或洗衣粉,双喜会意,也喜眯眯地接着,然后洗、揉、推、剪、刮,清边之后,一个最时兴的“偏分头”就成了过年时一道亮丽的风景。

  大人们来时,双喜会招呼他们在马扎上坐下,舀一盆掺和好的热水,“打响鼻”玩技法似的等把头皮洗软乎了,拿来带木把儿的剃头刀子往帆布做成的磨刀布上来回一搓,然后左手按住头皮,右手运刀,只听“刺啦,刺啦”的一曲美妙的音乐声响起,一个瓦亮瓦亮的光头就剃成了。

  这时,我们小伙伴就会跟在剃了光头的大人屁股后面,调皮地唱起自编的顺口溜:“双喜技术高,剃头不要刀,俩手一拨拉,就是电灯泡。”大人也不在意,只是“嘿嘿”笑笑,又各忙各的活儿去了。

  那个时代,似乎剃头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根本就不剃头,不像现在,年关到了,你往任意一家理发店里一看:站住的,躺住的,姊妹们一起出动的,婆媳联袂搭档的,理发几乎成了女人的天下,随便一个又吹又拉又卷的造型,最便宜的也得一两百。话又说回来,那时过年,女人虽然不找理发师傅理发,但是妇女们在家也要互相剪剪发、绞绞脸,剪去旧年里的陈规,绞出新年里的时尚,毕竟过年了,把美好寄予未来,人人都要以一种崭新的面孔喜纳新年的到来。

  真是“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包年头”也退出了历史舞台。双喜也早已光荣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了。现在,双喜的儿子接过了双喜手中的挑子,但不再像双喜那样走村串户,而是在街上挂起了一个“新潮理发”的招牌,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又到了剃年头的时候了。都是几十年的老传统了,哪也不去,仍到街上双喜儿子的理发店里去坐坐,不为别的,只为找寻那些明知留不住偏要痴心留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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