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一）
过去虽然成为历史，但一旦历史与现实发生冲宊矛盾时，或者说在矛盾冲突中又有类似共呜之感，那些沉淀在我心湖里的朦胧形象，便幽灵奇迹般地复活在我的记忆原野里，使我责无旁贷，无法逃脱地去回溯那段似乎被人淡忘，无法挽回的历史。正因为被人淡忘无法挽回，我才力图把它再现，把它记录下来，做为人生履历来丰富，完善自己精神世界。一一题记
一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1992年夏天，组织安排我去铸造厂协助厂长工作。所谓去协助那就是厂长工作上有困难，不然也不会找个助理来给自己添麻烦。后来证明我去铸造厂的确给他带来麻烦，这个麻烦让他当不了厂长。我去铸造厂第一天上班就没见到老厂长，他去度假区开会去，第三天就传来消息说他中风了。我来铸造厂之前确实不认识老厂长，他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记住我了。他中风按理说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人家认为有关系。从招工第一天老厂长就在铸造厂上班，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铸造厂一年四季厂房内平均温度在50度左右），一步一步坐到厂长位置上容易吗？那是几百号人能选你当厂长，就是你比别人优秀。铸造厂职工有个绰号：狼群！这个绰号一点不夸张，职工干起活来真像狼一样勇猛，你这个厂长想让他们服你听你的，你必须比他们还要勇猛。老厂长当了十几年狼头，虽然年龄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可他都好好的没什么毛病，可我才来三天他就中风。厂里职工也在背后议论说是我克了他。老厂长恨我，站在他的角度去看是有道理的，我也阻止不了人家仇恨；更让老厂长恨的，他中风从厂长位子上退下来一年多后康复了。
这个项目由省科委组织立项，抽调了科研院校，工矿企业铸造专家学者，技术骨干组成一个项目小组，实施研究稀有合金铸铁。这稀有金属应用与黑色金属合金化一一包括这些专家学者都没有经验，只能一次一次地模索试验。当然这项目研究成功可以应用到凿岩机，大型钢筋弯曲机，切断机等等大型机械设备，为国家节省了外汇流失。
九十年代前后我国经济进入高速发展，但我们的工业一一尤其是基础工业还很落后，只能生产出一些低端产品。经济发展的一定程度需要交通，房地产等基础建设配套跟进。当时我们没有盾钩机挖隧道，只能从日本，德国进口凿岩机；我们建高楼没有大型钢筋弯剪机，用传统火烧办法（经火烧后钢筋抗弯抗拉强度极度下降）对房屋结构产生很大影响。
稀有金属合金化铸铁特点是耐热，耐磨，耐腐蚀，抗震抗拉抗弯极强，适合应用到长时间高强度环境条件差的机械设备上。稀有合金铸铁对原材料要求很高，尤其对有害元素，微量元素要求比较高。国际通用达标生铁有巴西，澳大利亚产的，国内只有辽宁本溪钢铁厂生产的铸造生铁达标。
铸造厂夏天是24小时上班。白天气温高，熔炼浇注都安排在夜间。这行业属于重工业高危险高劳动强度企业，就是在夜间工作厂房里的温度都在50度以上，即使我从部队回来的甲等身体，也很难适应这种环境。铸造厂虽然条件差，但工资待遇好比一般单位要高二倍。
这个夏天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在我去铸造厂上任不久，我的女儿也出生了。我母亲要照顾我中风躺在床上的父亲，我小妹还小来帮忙只能做一些零杂事，做饭都是我中午从单位赶回家做，经常在街上骑自行像做梦一样迷糊，我就在街边找些水冲一下脸继续骑行。由于过度疲劳，有一天烧了一锅开水刚端起来就砸在大腿上，像火烧一样疼痛，被烫伤的皮肤随即起了泡。
每当我想起过去的事，既激动又忧伤。这段历程刻骨铭心，它像梦幻般一样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时空里。我要用自己的创作风格，把它记录下来，让曾经现在关心帮助我的好心人一起分享这段艰难岁月。
二
在老厂长中风其间，我实际既当厂长又做助理。项目组专家学者及员工向上级领导反映让我担任法人代表。项目组认为老厂长年龄大了文化程度不高，对这个科技项目影响大；员工理由老厂长思想很传统，不敢开发新产品把厂越办越差，换个年轻有魄力的人来也许还有希望。
这个厂走下坡路不能全怪老厂长，他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被改革开放改来改去搞得晕头转向；原来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时代他不跑业务，不愁没工资没原料，每个月按计委指标生产；生产好的产品运到定点厂家加工装配。他只管好中层干部就算尽了厂长职责。现在不一样既有计划经济又有市场经济两者都要兼顾。可他对市场经济一窍不通，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入水中，只有咕噜噜地喝水的份。
改革开放初期，员工思想发生了根本性地变化，街头巷尾处处流传着：不管白猫黒猫会抓老鼠就是好猫。可这些猫都爬上墙顶往外观望，上班没有了往日的劲，来一天过一天，再这样下去停厂关门是迟早的事。老厂长也不原意把这个厂栽在自己手上，可怎么办呢？除了计划经济主体发生了变化外，还有一个劳改释放人员在厂里，谁说都不听整天在厂里东逛西聊，说他几句搞不好还要挨他拳头。在厂里影响很坏，还经常不来上班照发工资。我去上班就听厂里员工在议论这个人这样那样的。第三天果然问题出来了，铸造厂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多是技术工实行了人员定岗定位，谁有事请假要事先办理才好找人顶班；这个劳改释放人员不来别人也不原意顶他班，怕他日后报复。这天一大早他就堵在办公室门口问我为什么叫人顶他班，我清楚对付这样无赖的人就是不要理他，要用气势压制他。以前上级有个领导没处理好他的事，好几天赖在领导家里吃饭。我毕竟年轻他对我不敢动手，就算动手他也不一定占到便宜。我对他说从现在起没来一天扣一天工资，他有点被我的气势吓住了，还不大适应这种管理制度，后来这个人麻烦少多了。做为领导自己要有原则性，对事不对人；对犯过一些错误的人不要用历史眼光去看，你的工作就会得到大部分职工的支持，即使有个别人在背后说这道那的话也是正常的，不要去理他让时间去解释。
这几年改革开放的步伐特别快，可用一天一个样来形容。一些我过去经常去的大澡堂，一夜之间都改头换脸变成桑拿。这个从芬兰传进来的桑拿浴对福州老澡民很不适应。福州老澡民喜欢在热气腾腾，不断冒出含硫量高的温泉大汤池里泡，然后躺在竹床上美美地品尝享受自带的茶水，听澡友聊天讲趣事。桑拿与澡堂区别在于容易错走女宾部，两个门挨的太近部分老澡民弄出了不少笑话。我第一次去桑拿先坐在前台抽支烟看人家怎么进去，这样就避免出笑话。
1986年我随考察团去北京参观，进王府井百货大门时不懂使用旋转门；我同事先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说这门进不了；大名鼎鼎的王府井百货大门进不去？几个女同事不相信他说的话，她们几个一起进去看个明白，结果都被卡在中间，进也进不去退也退不出来，几个保安一紧张用力过猛，一起都倒在地上。这足够说明我们的确见识少，不然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发生。
这只是我在这个艰难困苦，危机重重的铸造行业里迈出了第一步。23年的打拼遇到了不少问题也制造出很多压力，使我在承受压力的同时，也一步步适应成熟起来。
三
改革开放是，边改边放速度很慢，在进程中也遇到了阻力，出现了不少问题。比如人事制度，法人经营权限等问题。
应该说计划经济时代最难解决的是人事制度。职工只要不触犯法律红线，干多干少厂里都无权开除任何一个职工。这就造成了制度失衡，职工没有了积极性创造性。
老厂长中风后他依然在家里遥控。厂里领导班子大多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从人心来说向着他是正常的。我算是外来的，还是个厂长助理，对铸造行业是个门外汉，不可能有人向着我。厂长助理是个很尴尬的职务，说你没权力也完全不是；厂长不在时候又有点权力，但你不能做主，事事都得向老厂长请示汇报，一切按老厂长意思办。时间短还可以，时间一长矛盾就出来了：一些需要马上解决的事还得等他回话，客户是上帝人家可不等你。有些业务需要面对面谈他来不了，有些简单的事一拖再拖得不到解决，这可能跟他年龄有一定关系。年轻时老厂长很有魄力，做起事来像只猛虎，领导才培养提拨他；现在人家快退休了，也没有以前的积极性。但权力这东西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愿放手，更何况他中风没有权力了还有几个人记得他！
厂里原领导班子大部分人思想发生变化：原来支持老厂长继续留任的人，现在反过来支持我。他们转变思想不奇怪，老厂长很快就退休了，他们还年轻；这样支持老厂长继续遥控，一直耗下去不是给自己过不去。他们多次向上级反映换我当厂长，但上级一直没有明确答复。这一拖就是8个多月，对我来说就是累了些，我是来协助老厂长的，现在项目进展的挺顺利的，要不了多长我就可以调走，所以我不急他们可急了。我来主要是为了项目，当不当厂长不重要，再说来了这段时间对铸造行业算是全面地了解认识。这个行业除了环境差危险性大外，夜间上班也是个问题。所以国家规定一线职工男的55岁女的45岁可以退休。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都不愿来，即使来了也是过度的。
这阶段谈业务请客吃饭是普遍的事，经常从中午吃到晚上。基本上业务都在饭桌上决定的。这叫边谈边吃出效率。这新生事物杠杆的确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功效，企业经济效益上去了，很多扯皮的事就少了，你只要让客户吃好喝足就不愁没有订单，不怕流动资金收不回来。 我是怕陪客人吃喝，从中午到深夜人弄的非常疲惫，为了工作为了全厂职工自己必须付出。
我怕陪客人吃饭主要原因，我晚上还要通宵上班，有时白天还要参加会议。厂里业务员是个快退休的人，干多干少退休金都一样，人家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所以这些新客户都是我去接待。他们觉得我去陪他们能够当面拍板又安排的周到，因此每次我都得陪他们，但也给我后来自己办公司创造了良好条件。
我的工作得到了大部分员工及上级领导的肯定与支持。尽管我认为自己拼了，但还有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在背后散布谣言：说什么厂长没捞一把会这么肯干。他们推理的也没错，老厂长只上白天正常班晚上从来不加班，如果晚上还在上班，真的是雷锋精神啊！其实我与老厂长情况完全不同，我还年轻路还长着呢！我还有自己的理想愿望，不可能长期待在铸造厂。
四
我去铸造厂前领导对我说，在工作中要忍辱负重，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甚至还有人在背后造谣诬陷。
无论是下海前还是下海后，在遇到困难时心里总是谨记领导的话。逆风迎雨走过了23年常人无法忍受的艰难困苦岁月，默默无闻地为自己呐喊加油，顶着工作的压力克服经济上的困难，忍受家人的埋怨，走出一条以身体付出为代价的路！
我居住的房子瓦顶是木质结构，在三坊七巷里算是比较大的；这座旧宅院又深又大，前后住的人平时不来往大多像过路人一样；我住前院左厢房，前院只住两户人其它房子都空着，听说早年都移居国外，这年久没人住的房子成了老鼠的天堂。这房子大老鼠也肥大，大白天摇摇晃晃游荡着，好像是我占了它房子。我买了只白猫养着老鼠根本不怕白猫，有时大胆地从白猫面前过。老鼠想错了不管白猫黑猫抓老鼠是他职责。有一天早上起来看到天井里躺着半只血淋淋的老鼠。老宅年久失修一到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经年翻修了几次还是有零星的滴漏。老房子没有淋浴房，我在空地上搭盖简易房既是卫生间也是淋浴房。
我女儿出生后一家3个人就住在只有15平米房间里。晚上我临时搭地铺睡，白天收起来这一睡就是8年。我曾经调侃自己抗战花了8年时间，我也在老宅过了8年地铺生活。
几年前有个外地亲戚，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东街口百货购物情况，一听我说没去过很不高兴，怎么福州人没去过？的确没去过！自从我踏入铸造行业起不是东街口，就是福州很多旅游景点我都没空去。我女儿也经常埋怨我没带她去玩，是啊我虽然事业上做了些小成就，但我对女儿至今心里还有歉疚！我上班时间是颠倒的，我起床她上学我下班她在睡。我女儿是她妈一个人带过来的，早上送到保姆家晚上去接回来，一送一接就是6年。她一天三餐都在保姆家吃，在第二年她得了胃溃疡；我找了几家三甲医院看了，一吃药吃饭就呕吐，经常三更半夜呕吐发烧，就送到医院挂瓶，病又耽搁的治疗时间人也折腾的不行，还花了不少冤枉钱。感谢有位有经验的老中医开了二瓶中药一喝就不吐，身体慢慢又恢复正常。
我在经济极其困难的情况下，还是咬着牙向亲友借钱缴了首付买了新房，也是我人生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这时我女儿也正在人生起点上，做为父亲应该给她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社会环境。
五
1995年，对铸造厂来说是个不平凡的一年。
工厂要搬迁，对企业来说是伤筋动骨的事。厂后山有个部队干休所（疗养院），听说前几年就在闹腾，说厂里噪音大粉尘大，但有厂的时候还没有干休所，因此次次闹腾都被顶回去。最近干休所连续几个人得了癌症就往上面告，胳膊扭不过大腿，没办法主管局只好通知工厂做好搬迁准备。重工业搬迁很困难，很多大型设备无法运走都要重新购置，而且铸造设备属于专用设备没有本行业是用不上。福州虽然冒出来上千家小铸造厂，但都是生产低端建筑卫生管之类，所以这次搬迁损失太大，旧设备没有任何使用价值，给企业造成经营上的很大困难。铸造厂搬迁选址与一般企业不一样。首先要选有500KW以上的变压器，周边不能有居民这在当时难度很大。光在选址上就花了一年多时间。
上级领导很重视企业搬迁所带来的后遗症，也为企业将来着想千万百计为企业拓展业务。煤炭部下属一个企业在《参考消息》上刊登了业务信息，需要找个有能力生产炼焦专用炉条的企业长期合作，上级领导很快与需方联系上，并且对方说要来就要快，湖南有一家企业也给他们联系过谁先签订就给谁。主管局领导开了个碰头会，大部分人认为这是一个机遇不能错过，如果这份长期业务能顺利签订，企业将来就有希望；少部分人担心生产量这么大，我们能消化得了吗？还有供货时间货款结算等问题要做充分考虑。经过一下午会议决定主管局派一位领导与我一起坐航班赶往北京。这是我第二次去北京，上次是86年随团去北京考察，是从义序机场坐空军改装的三叉戟客机到北京西苑机场降落；这次也是从义序机场起飞，但坐的航班是厦航波音737，降落地是顺义首都国际机场。
我们到北京的时候刚好碰上在开世界妇女代表大会，满街人山人海彩旗飘扬，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警卫部队；吃饭挤坐车挤住宿更紧。还好我86年在这里考察了20多天，无论是西单军事要地，还是东单外交使馆都走遍了，有几天在天安门广场，远远眺望国家领导人在阅兵。因为景点都玩了前门周边大街小巷也是我们选项，这次遇上开会宾馆旅店都满了还派上用场了。我们在前门偏僻巷子里找到一个公安招待所，虽然小了点但环境不错，去天安门近，出行交通也方面。都说北方人憨厚老实，但北方的生意人就不老实还有狡诈：我们晚饭点了一碗酸醋鱼头汤，碗牌上写着27元，结果吃完结帐80几块；我们给他理论人家说是一斤27元，你这鱼头3斤多。都吃到肚子里怎么称？再说人家是当地人，我们还闹的过他，只好哑巴吃黄连付钱了事吧。这是这次北京之行遇到了小骗，大骗们张开网正等着呢。
煤炭部机关办公楼挂着不少什么什么公司，名字起的挺艺术的，听起来肃然起敬，大城市人的见识就是不一样。办事员带着我们七拐八弯到了一套三间房的办公区，门口挂着煤炭部矿务服务有限公司牌子。主管局领导看到这个牌激动的不得了，“厂长这下你们厂不愁没事做，将来你就等着数钱吧“！其实我和他一样心情。煤炭部有多少工矿企业，随便给一点我们都忙不过来。办事员引我们到里间总经理办公室落坐喝茶。这个经理就自我介绍他老家是江苏盐城，毕业于西安交大，然后就滔滔不绝地介绍了高温合金炼焦炉条的牌号（HT2547孕育铸铁）及技术要求情况，同时也了 解了我们厂的生产能力技术情况等等，认真查验了我们工商营业执照副本及单位介绍信。经理认为我们单位可以列入竞争对象，因为煤炭部规定必须是公有制企业才能签订合同。我单位算符合条件我们心里都充满了喜悦感。人呐，有时突然命运之神向你伸出橄榄枝，让你傻乎乎地偷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这时外间有不停的来电询问业务，也传来北方大汉的粗旷声音，“你怎么还没来，人家福州有家很有实力的企业已经跟老板在谈，你们这么慢我们不可能等你”。经理看完工商执照后就让我们慢慢喝茶，说去开个会，让办事员陪我们把有关签订协议事项谈一下。经过一个多小时讨价还价终可签订协议。他们好像不急我们都有点急了，我们想签好协议好赶回福州。但要想签订协议可不容易必须得先交6000元保证金。交完保证金后他们说这个公司是机关事业单位不能做盈利性业务，明天带我们去下属一个企业公司签订。这时外间多了几个游手好闲的人员，领导和我同时意识到上当受骗，但领导包里还带着几万元现金。我们为了以防万一同意明天随他们去。到了招待所我们知道事情变了严重了，我就跟北京一个战友联系，为了防止路上安全我战友第二天早晨4点多把我们送到机场。当我们进入机场侯机室不久，透过玻璃墙看到昨天那批游手好闲的人也赶到门口守侯。
六
改革带来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也让许多不法分子钻了空子。北京之行是一次深刻的教训。就在北京出行其间厂里出了两件事：一是门卫偷东西被抓；二是有人告我贪污受贿。
门卫偷东西被抓按理说，该抓就抓该罚就罚跟我没什么关系，可这个门卫是我叫来的。这50多岁的夫妻俩，年轻时从农村来福州做一些小生意，在我单位门口小巷里搭了一间简易房住，儿子在外地打工出了事故，把小孩扔给他们带，日子过得不容易。我来厂里上任不久，老门卫年龄大了回家养老，我就叫他们来，每月有500元固定收入比他们做小生意好。
老俩口平时在厂里看的严，很有责任心，每个员工下班都要检查也很少给人聊天，份内的工作该做的都做，有时还帮员工修一修自行车，日子久了大部份人对他评价好，一些有意见的人，是因为平时下班对他们检查太严不满。有一天门卫小孩感冒发烧，一大早他就抱着孙子在附近医院挂瓶，他老伴在厂里看，不料有个上早班的员工自行车坏了，去他平时骑的小三轮车工具箱里找工具，居然发现工具箱里装满了铜钱，而在他以前简易房查到从厂里偷回尚未卖出去的原材料。他在派出所里承认自己经常清晨利用工具箱把厂里值钱的原材料偷运回家，再集中拉到废品店去卖。为了达到坦白从宽的目的诬陷我。虽然这事经调查没这事，但对我来说影响不小。若干年后有个朋友过生日，结束后他有个郊区的亲戚，年龄70多岁的老人叫我帮他送回家。这晚雨下的大，乡村的路况很不好，我就担心开进去如果没地方调头就麻烦，他说没事可以调头。到了他家门口老人一下车进去把门关上。这么大的雨，这么窄的巷，连个路灯都没有。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倒出来，雨太大倒车镜视线很模糊，结果后轮撞上碎石垒起来的菜园子墙，我下车正搬动被轮胎撞了那块石头，一下子石墙垮下来砸伤了我大脚趾头。1个多小时后，我赶到医院皮鞋里装满了血与水。医院剪开皮鞋发现我脚拇指筋断了。这次伤在家整整休息了一个多月。
这两次好心帮人还伤了自己，当时心里很不好受。但我觉得这样人毕竟少之又少，我没有做错也没有后悔！
老厂长一直对我恨之入骨，一直在寻找扳倒我的机会。门卫这件事其实很小，据废品店老板证实只偷一些废料数量很少。他被公安人员吓坏了，怕抓进去孙子没人带，才胡说八道的。可老厂长大做文章，到处散布谣言，并利用个人的关系，向厂里个别职工许诺，叫他们向上级有关部门告我。经过长达半年多的审计，没有审查出有经济问题。老厂长没有对现许诺，这个匿名举报职工把这事给抖了出来。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件事。
七
铸造厂做为基础工业，我来到厂里后逐步了解认知。除了前面我提到合金铸铁对原材料元素的要求比较高外，还有熔炼，温度，造型等一系列工序中，只要一个工序出问题一一那怕一点点问题这个铸件就是废品。只要废品一多不但影响交货期，对厂里经济也造成损失。
铸造行业有两种熔炼炉。一是传统炉也叫冲天炉，它是以耐火砖高岭土，为原料垒砌起来的圆型高炉。它的优点投资少，速度快，成本低熔练量大，是焦炭做为燃料，开一次炉能出上百吨铸件，对一些含炭量有要求的普通铸件可以补充增炭，增强铸件机体忍性；缺点是温度不稳定，只能提升到1500度以下，铁水成份不均匀，焦炭里的有害元素硫跟铁水熔在一起，这样铸件变得脆裂，降低了抗拉抗弯强度，无法生产高端产品。二是电炉投资大，成本高，易损件维修更换费用大；温度根据产品要求可低可高，能生产高端流水线产品。电炉是交流电通过可控硅逆向变压直流电，达到熔炼可控温度。
熔炼炉有共性，看的见可以检测铸铁成份。铁水浇注系统，型腔排气系统看不见摸不着，是铸件关键节点。模具师与专家要共同配合，测算出高温铁水进入型腔内的空气压力，铁水本身流动阻力。无论深海潜艇还是水面舰艇在航行中，如果按航海线航行，不测算洋流压力就会偏离航线。浇注系统在铸造工序中是最关键的环节。在试制时必须考虑到当天气温，湿度，才能准确地测出高温铁水在型腔内产生了热动力效应。
我的客户大部分都搬到郊外。早期每天要骑几个小时自行车。早上都带着凉开水一路用，后来买了辆摩托车往返客户那里就快多了。有个客户在马尾浪岐岛上，老板刚从国外带回样品叫我赶去拿。那里乡间路段不熟，加上晚上视线不好，经过池塘时走了太靠边，跟泥路一起滑到池塘里。这池塘有2米多深冬季没水，可靠自己一个人弄上来是不可能的，我坐在路边等过路人帮忙。此时我望着南面老家上空朦胧中有几个寒星在闪烁……那年我才12岁，父亲从十几公里外捎话回来叫我拉板车去运杂木杂草回来。我家方圆都是农田，后山不高，站在上面可以看到东西南三面海。山上是村民自留地种农作物。大家平常是烧稻草做饭，光靠稻草是不够用，每年冬季都要去10多公里外砍一车杂木杂草回来补充。我刚放学回来就匆匆拉着车出发。这十几公里路有两个比较长，比较陡的坡，第一个坡距离我家有2公里多，我母亲送到坡顶就赶回去做饭给弟妹们吃。她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嘱咐我在路上找人帮忙。这时天黑了，望着母亲消失在夜幕中心里忽然沉了下来。这条路以前白天经常走，夜间还是第一次。冬夜寒风凛冽路上见不到人，不时从山里传出凄厉的怪声，这时真害怕没有选择只能往前走。走了1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第二个坡，这时才知道晚饭没吃又饿又怕。在坡下等了一会儿见不到一个过路人，我就慢慢Z字型拉着走，走一小段休息一下再走。这旧板车走起来笨重的很，轴承嘎吱嘎吱地响，车上还捆绑着两根长毛竹重上加重。我又饿又累实在走不动突然后面有个老爷爷喊着推着，到了坡顶停稳车我走到车尾向老爷爷道谢，好心的老爷爷不见了。
这时远处有辆手扶拖拉机嘟嘟嘟嘟地驶过来，司机听我说的情况后，找个相对平点坡度，拿根粗绳子一头绑在摩托车架，一头挂在拖拉机后斗，一点一点往上拉。司机接了支烟解下粗绳匆忙开走了。
在我创业这段路上遇到许多像老爷爷，司机这样的好心人一路相助，我才一步一个脚印地迈过无数坎坎沟沟。
八
承包后第一大问题就是资金。我做了这么多年厂长给人家说没钱谁相信一一连父母兄弟都不相信！说笑话除了还去日本留学欠的款外，家里只有八仟元。工业企业不是做小生意，这点钱能干什么？还好感谢我的亲朋好友伸出温暖的手，让我度过难关，让我能够有勇气闯过一道道沟沟坎坎。
尽管借了一些钱但也是捉襟见肘，每年到了过年还是有人上门要钱。他们都认为我赚了钱有意拖欠。这不能怪他们，人家也要还别人。我的确手上没钱，有钱肯定要还他们。人的信誉大多是靠钱撑着，没有钱给人家解释再多都是空的。才承包不到一年厂遇到拆迁。拆迁伤筋动骨花了不少钱，还要还之前借了亲朋好友的钱。拆迁费归主管局。没有厂房自然就解除承包协议。厂里的旧设备全部折价买给我，其实买这些旧设备没多大用处，维修费用很高，我后来买了新设备，这些旧设备当废品处理了。我带着铸造厂营业执照，真正意义上下海了。
厂长与老板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厂长背后有政府，周边有团队，只抓大事不管小事。老板大部份是以家族形式办的，他们力量大资金雄厚，可我是个单打独斗白手起家的老板，前无村后无店，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只有自己给自己喊加油来壮胆！经常与员工一起干，一干就是十几二十小时，吃不饱睡不好再好的身体都弄垮了。家属也埋怨不理解，甚至还怀疑我外面有人。这不能怪她这个年龄谁不愿意老公陪着，可我确实太忙，生理上又出了问题，对夫妻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后来医生检查结果才揭开问题的根本一一是过度劳累营养不良，长时间骑自行车压迫造成的。是啊！我的业务就是靠自行车跑出来的，困难是可想而知。
做企业靠的是诚信。
一个美国客户来中国与我洽谈业务，晚餐只允许点三样菜，吃剩下一点还叫我打包。我真的很惊呀，以往国内客户你点的越多他们越高兴，吃饱喝足走人桌上菜还是满的。看来老外的观念与我们完全不同。他们认为与一个铺张浪费，不讲实际的人做生意迟早会被坑，所以他们喜欢跟实际人做生意。
这家客户量比较大，我做第一单的时候碰上强台风，厂房损坏严重影响了交货期，而且船期定了费用也交了，如果赶不上船期不但白付了费用，还要赔违约金，合同也不可能继续履行。感谢多年跟随我的员工，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大家一天才睡两三个小时，二十四小时加班加点赶；我三天三夜没回家，当最后一框铸件装进集装箱，我瘫坐在地上望着远去的集装箱车，激动的泪水汩汩缓流 ……
九
台风对沿海城市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就像走亲戚一样说来就来，一点都不客气。那年龙王给福州造成多大损失。镇海楼据记载建于明朝洪武年间，600多年几经大修重建，才有现在的镇海楼，据说台风一来镇海楼上彻夜灯光灿烂，台风就不敢肆无忌惮。
我厂刚从市区搬到鼓岭山下不久就遇了场强台风。零晨2点多登陆；厂里正在生产突然停电，水泥瓦盖的厂房，被狂风撕裂的瓦片，像雪花般一样在空中飞，那一阵阵咆哮声震天动地，那些内地来的员工一一尤其是女员工喊爹叫娘的哭。我的简易办公室也就剩下几片瓦，当他们看到公办室里折射出微弱的烛光，他们停止了哭泣，目光同时朝着光线望去。管理人员劝我赶紧离开，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危险。说实话这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少年时因为家里穷，我是长子自然是想方设法为父亲减轻负担，白天忙自家的事，晚上开着拖拉机耕田赚点钱，到了夜深人静才回家，那方圆几里地见不到一个人影，我才15岁谁说不怕！16岁那年我随堂叔去三明开挖公路，依稀记得是住在梅列区一个知青点，知青大部分都回城了，只有几个讲福州话的依哥依姐。这条路开在半山坡。开路前必须要把树木草技砍倒才能测量准确线路。那天刚上山砍了不久，大队人马正往前移的时候，我脚踏了一棵枯树，倾刻间连人跟树一起往下滚，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棵小树挡在悬崖前。听见我堂叔在山上哭喊。我捆绑好他们扔下的求援专用绳一一他们每天都带着，说真的人到了这时候反而不怕了，我抚摸着这支稍比拇指大救了我命的小树，我不知怎么感谢他！悬崖下不知哪里是尽头？三明之行生死一瞬间，在我生命里写下重重一笔，至今还记忆犹新。
铸造厂是高危企业，尤其是私有厂更危险。私有厂受资金高压电限制只能使用传统冲天炉；而新型电炉（中频炉）只有公有铸造厂才能用得上，它把交流电变成大功率直流电，我公司到2007年搬到效县一个兵工厂才用上。一台0.75中频炉配上630kw变压器一般要60万，一晚上生产耗的电费好几仟元，电业部门人称它为电“老虎”；但它能生产高端产品也包括精密铸造。电炉既安全又省工，大部分重体力活都被机械化替代。它像家庭使用电饭锅一样，一锅煮熟了调好配料倒出，再加料煮下一锅，一切操作都是电脑控制。
冲天炉是用钢板卷成炉圈，一圈一圈往上叠，里面用高硅耐火石，耐火砖砌起来简单方便，一座炉费用2万元左右；如果做炉师傅技术不够精，老板不内行，加料工不认真不听话，炉经常弄坏了，不但劳民伤财还延误交货期。冲天炉毛病非常多：刚开始温度低出水慢水量小，1小时才出一吨多，不是把出水的过桥给堵了，就是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不达标；过了几小时后炉腔烧大了，水温上升出水量越来越大，每小时能出3吨半到4吨（我92年去的那个厂，冲天户大高每小时能出8吨水），这时人的体力消耗很大，跟不上出水量很容易出险情。附近有个厂老板年纪大了点忙了顾不过来，碰上下大雨转铇底下有水没填上干沙，结果抬来不及的铁水往下流，上千斤的铁水饱一起被爆炸气体掀出好几米，伤了好几个工人。我毕竟当了几年公有厂长，我始终把安全摆在第一位，熔炼前必须检查每一个环节。我上午一般都是去跑业务，中午回到厂里就开始做好开炉熔炼前期准备工作。铸造厂工人都认不了几个字，但个个干起活来像狼一样狂野，你必须盯着他，不然经常出问题。有一天管理人员看病去了，新来的工人傻乎乎地把几十吨生铁集中堆在楼台一个角，我上楼一看吓了一跳，就下来准备叫工人上去移，刚下楼轰地一声楼塌了下来，如果再迟几分钟塌，我的历史就要重写，也没有我的今天一一因为那时楼下就不是一两个人一一也包括我。我查看一下任何设备都完好无损，只有菩萨的香炉被压在里面。我虔诚下跪磕了三个头，然后叫员工把菩萨找出来！我前面说过我厂里的工人是一群狼，楼上塌了地方用钢板铺上，不到2小时几十吨生铁都搬到楼上继续开炉熔炼。
十
实体企业除了生产过程中产生风险外，在经营活动中不时暗存风险。福州有家很有名气的健身器材就是例子。
这家私营企业在福州颇有名气，老板是我战友的堂兄，我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合作，双方还算愉快。之前生产他的产品都是铸件毛胚量都不大，这批产品量大质量要求高，而且要供应精加工成品。我找了一家机械加工厂，一家烤漆厂协作生产；这两家老板是我多年老朋友，也是多年有业务往来的厂家。我们生产的样品经客户检验，所有指标合格，并每批送货都有抽检均没发现问题。而这家健身器材厂也认为我们生产成品达到免检，供量随之也越来越大，大的连购生产原材料都没钱买。对一个刚起步不久的企业也算正常。再说起初我只有八仟元起家，几年过来一直都存在不是没早餐就是缺晚饭，天天面对有人要款，时间久了脸皮也厚了，心也不烦对人家多说些好话，有泪水有委屈往心里憋，谁叫咱是个穷老板。
健身器材厂早期开发的都是内销产品，只要消费者认为好用实费，你的产品销路自然不成问题，也不存在售后麻烦，产品是厂家技术人员自己设计的。外销就不一样了，我们要按客商提供的样品做，你不能随意更改，这样会造成很大麻烦，弄不好还要赔违约金。健身器材厂为了节省成本把客户提供的铸钢样品换成铸铁。尺寸一样大一般客商很难发现，即使发现了也有理由说服客商。铸铁实际在健身器材上比铸钢有许多优点：比如铸铁含石墨高在配重杆上滑行不发热，而且噪音小。外商可不是这么看，他们认为健身器材公司没诚信，既然合作，铸铁有优点，为什么不在签合同前提出来？说白了不就是铸铁比重轻，价格也便宜，这样的供应商不可以继续合作。健身器材公司是违约方，对方单方面提出终止合同。
健身器材公司为了应对相关供应商，把与这产品设计，业务相关人员全部辞退，并无中生有指责我们生产的产品质量有问题，重量不达标。当然这些内幕若干年后偶然遇到被辞退的业务人员才得知。这场无中生有的闹剧让我重重的摔了个跟头，重新又回到起点。这也是我从业以来最严重最残酷的一次挫折，最深刻一次教训，也算为自已交了一次高昂学费！
人们往往遇到几件不顺心的事就称之为祸不单行。
我那时就是这样心情。正与健身器材公司交涉中，厂里又闯进来一个黑社会吸毒分子，拿刀恐吓，威胁我要付保护费。凭你怎么说就是不走，但他也不敢动手，因为我背后有一根铁棍，门口还有操着棍棒的员工，如果正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他。得知情况后当地村支书带了治安联防队员来把他带走，从此这个人在我搬迁前再也没来过。
客商并非都像这家健身器材公司那样无懒没有诚信。我美国一家客商信誉就很好。那年发生了911恐怖事件，董事长在楼里办公不幸遇难，我想这下完了，几十万货款泡汤了；不料几个月后如数货款到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