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天上西藏,佛教影响深入万众。寺庙之多,谓之林立;红宫金顶,信徒如潮;旷野湖边,转山转水转佛塔的虔虔众生鳞次栉比,爆火长天大野。

  那是静谧世界里的一种动态虔诚,远古自然遗迹里的一份人文呼唤。

  记得初到西藏时,眼见得名目繁多的宗教活动,不得不为广大藏胞对佛祖根深蒂固的崇拜而诧异万分。因为礼佛者在那里不是三三两两影影绰绰,而是家家户户人人天天。

  在那里工作久了,内心也便不止一次地静思考问:佛教何以能打造出一个近乎于全民修禅的民族?佛学何以在他们灵魂深处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佛法何以能够使这个民族的忠诚执着成为一种惊人的自觉?雪域崇佛对于外来亲历与见证者又有何借鉴意义?终于,追根溯源,不由感怀肺腑。1.jpg

 在断断续续的藏地生活与社交中,曾查阅过大量的史料典籍,造访过许多中老年藏族朋友。一日兴起,也在互联网上“百度”,竟然跳出无数条相关藏传佛教的帖子。笔者无须在这里排除繁文缛节,最后还是把视觉收缩凝聚到自己的考证上。因为白纸黑字的藏地史料很多,民间传说亦生动传神,雪域藏胞的言行举止更是每每都在进行着某种关于佛系的诠释。那,才是最为可靠真实的。

  藏传佛教又称喇嘛教,属佛教密宗,最早可追溯到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古象雄王国。相传象雄王子幸饶弥沃如来佛祖还曾经是释迦摩尼前世的师傅呢,为了普渡世界屋脊上的众生,他创立了“古象雄佛法”,也就是藏语系本波佛教。至今,藏传佛教教徒的习俗在医疗、丧葬、婚嫁、天文、历法等等方面,依然存留着当年象雄王国习俗的影子。

  好友加布拉说的好:“西藏自古被我们臧家称之为‘小西天’,包括你们汉族的一些神话小说中,‘西天’指的就是佛、菩萨生活的地方。文学名著《西游记》里用‘西天’形容佛教流行的印度,虽也恰当,却忽略了藏地古象雄文明元素,那几乎是个‘断层之谜、一份流逝了的忧伤’,但依然是我们藏传佛教的源头。唐朝的文成公主,也是我们藏地弘法的大功臣啊!”不愧雪山骄子、草原飞起的金凤凰!加布拉的祖先为康马草原贵族,他倒是出生于西藏和平解放之后,与我等一样“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上过军校、开过飞机,如今跻身政府公务员行列。有他为友,真乃幸事。佛教昌盛的西藏,被他戴上“小西天”的桂冠,也可谓生动形象,犹言至极。2.jpg

  其实,就文字记载而言,古老西藏的佛教最早的确是一种“泊来品”,即使在苯教基础上挫骨出新,甚至斗法斗狠,仍抹不去印度佛教的痕迹。外教的输入又与西藏的“明星大王”松赞干布密切相关。据《西藏风土志》《藏传佛教密宗奇观》等文献记载,佛教传入雪域高原应为松赞干布的曾祖父赞普妥妥日聂时期,也就是公元360年前后。佛学家罗森错和译师利堤司从印度带回了金佛塔、如意珠印和《诸佛菩萨名称经》,当时却被苯教徒们视为天上掉下的“玄秘神物”,只作供奉,不与推广。本土原始宗教的核心是“三界说”,即天上住着天神九兄弟和他们的眷属;中间居住着人类,统治者赞普就是天神之子;地下和地表一层则是精灵、龙和魔怪等生物的世界。是天神之子守护着地面、地下的资源和财富。一句话:是伟岸的大山大河和神明的赞普护佑着人间苍生,崇拜自然、敬畏赞普,是信仰的精髓。

  公元629年,吐蕃王朝的第33任赞普松赞干布继承王位,结束了旧贵族割据草原的混乱局面,建立了整个西藏高度统一的王朝。为求政权稳定,他积极与邻国联姻,在慕唐求亲迎娶文成公主之前,就已经与尼泊尔尺尊公主婚配。两位公主各自带来一尊释迦牟尼佛金身像,日日供奉礼拜。耳濡目染,渐渐使松赞干布对佛教发生兴趣并加以重视。他被大唐封为驸马都尉、西海郡王之后,几遣贵族子弟至长安入国学、习诗书。尤其是从中原汉地请来摩柯衍佛学大师讲经传法,翻译了大量佛经,又从印度请来莲花生大师剃度贵族子弟出家,修建了昌珠寺、桑耶寺、大昭寺、小昭寺等许多早期寺庙,使佛教在西藏正式形成,并开始了持续200多年的传扬兴盛,这便是史称藏传佛教的“前弘期”。3.jpg

  松赞干布去世后,王世权力之争一度影响了佛教发展。公元841年,登上赞普宝座的朗达玛唯我独尊,推行灭佛政策,佛寺壁画遭到涂抹。佛像被遗弃河沟,许多寺院成为牛圈,西藏历史出现了著名的“毁法期”。

  历史,总是在规律性地演绎着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程序。6年后,一个叫拉龙·白吉多杰的居士,化妆弑杀了朗达玛,此后藏传佛教死灰复燃。到公元11世纪,阿里古格文明兴盛,王族迎请邻国大师阿底峡入藏大兴佛法,西藏历史开始了佛教的“后弘期”。

  也正是从此时起,以大乘、小乘、显宗、密宗为不同特色的宏大佛教体系陆续在世界屋脊上形成,先后出现了以阿底峡为代表的噶当教派,亦称“黑教”;以贡觉杰布为代表的萨迦教派,称做“花教”;以赤松德赞、静命和莲花生为“师君三尊”的宁玛教派,俗称“红教”;由玛尔巴创始的噶举教派,又名“白教”;以黄色僧帽为特征、由宗喀巴创立的格鲁教派,被称为“黄教”。众多教派互为镶嵌,彼此默契依存,最终殊途同归。以格鲁派的哲蚌寺等六大寺院辉煌无限,创立了宗喀巴众多弟子的活佛转世系统,成为至今藏传佛教的主流。《菩提道次第论》和《密宗道次第论》共四十六卷本成为统领雪域佛教的权威经典;达赖喇嘛和班禅喇嘛成为最主要的两大活佛系统,分别被尊为“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和“无量光佛的化身”,他们即是前藏和后藏两个区域的宗教领袖,同时也是雪域高原上最大的王。

  17世纪中叶,达赖和班禅先后受到清顺治皇帝和康熙皇帝的册封,获得了来自中华全国政府的正式封号。也标志西藏“政教合一”的政治体制正式被中央政府认可。1737年,西藏地方政府申报清政府理藩院时,仅格鲁教派集团寺庙就有3477所,僧侣30余万。佛教在西藏的影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4.jpg

  过去常听人讲,遇老者饱经沧桑,语出必有“点化”及“醒世”的功效。当八年前我与恭桑老人一起站在南迦巴瓦雪峰下观赏交谈的时候,似乎真的就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不是吗?当老人言毕默默诵经祈福时,我侧耳倾听,犹闻风动夕阳舞雪,又疑是仙境梵音传来人间,声若琵琶,律如古筝,真有点“报得清净微妙”的味道。当时心想,那看不见的演奏者,无疑就是老人传说中的白度母菩萨吧。

  呵呵,雪域佛国,真是名不虚传。走出史书典籍,漫步那片苍凉浮土,每个人似乎都会在不经意间徒增禅意,记住并且深悟了许多佛言慧语。

  一日行车于青藏线上,断断续续望见原野山路上行走着不少独行客。问及,得知他们有的来自四川、云南,有的来自青海、甘肃。我知道,那些地方都有着大片的藏族同胞聚居区。他们走出偏远山区的土墙泥屋,去向几千里之外的雪域圣城拉萨,目标就是心目中神圣的布达拉和大昭寺。无论男女童叟,虽看上去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但他们步履沉稳,目光直视天边。凝视他们一步一匍匐地磕着长头往前蠕动的身影,再远眺那没有尽头的漫漫天路,我的心中涌动出一股由衷的敬意,敬服他们的虔诚执著,感佩他们的信仰精神。5.jpg

  随行的加布告诉我,这些人都是用前半生辛勤劳作积累财富,后半生带着有限的积蓄、用身体丈量着高原走着朝圣的路。其中一些人没走到目的地就死在路上了。是信念支撑他们千里迢迢,磕着长头前赴拉萨。圣地朝拜佛祖,能在释迦牟尼等身佛像前添一砣酥油,点一柱佛香,并把辛苦多年积攒的财物诚心奉献给寺院、布施给僧众,那是他们最最欣慰和满足的一份至善。

  这就是藏民,一个全民信教的民族,半生劳累,积蓄无多,一心向佛,死而无憾。

  我双目直视那些用灵魂征服着荒蛮大地的一个个酱色的肉体,尤其是聚焦一位慈祥坚毅的藏族老阿妈的沧桑面容时,脑海中更是闪过一丝惊讶:她黝黑的躯体上裹着那么沉重、厚厚的近乎累赘的衣着,磕长头的动作却又怎会是那么的娴熟自如?噢!我明白了,那是一种对于转世之途的向往,一种炼狱般的毅力。

  遥望前方,那是天的尽头,行走其间的藏胞顶天立地、在白云绿草之间永远没有阻隔。透过他们的身影,我的耳鼓里须臾又响起了当年英国远征军的枪声和炮火,领悟到历史上许多殖民主义者列强所以未能征服西藏民族的真正原由了。

  关于藏族同胞的礼佛“长磕”,外来人有着不同的审视目光,有人鄙视,有人迷惘,有人震撼,有人妄言“这个民族愚昧落后的没救了”,也有人如我一样感动和叹服。6.jpg

  西藏和平解放后,中国共产党极力主张宗教信仰自由,并将其作为处理党群和民族关系的基本原则写入《宪法》,对维护优化汉藏关系、繁荣华夏文化、构建和谐社会发挥了重大作用。如今的雪域圣地,人们对佛的崇拜与真诚之所以含金十足,除了佛法本身的力量,更因为我们党的开明和保护。

  云端天际,太阳的家门口,西藏俨然一座规模宏大的佛学宝库。是的,在西藏工作的日子里,每每只要在户外行走,无论是深山野岭、峡谷溪涧,还是雪山冰川、原始密林;也无论大城市小村镇,还是江河边湖泊旁,到处都可听到古刹钟声。拉萨的大街小巷,市外的村头道旁,到处可见佛经的木刻印本,佛祖菩萨的塑像和佛龛。草原上所有的石屋和帐篷里,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出家皈依佛门。佛教的教义,可谓家喻户晓人人皆知;随处可见的五彩经幡和玛尼石堆,仿佛也伊伊吟诵着“嗡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真言,就像随处可见的糌粑和酥油一样,成为藏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家信手掂来开口即用。

  人们除了不时的念诵外,还将经文刻写、绘制在牌匾、石块、经筒、经幡上,置放于屋顶、高台、道旁,以示佛的无处不在。草原游牧的康巴汉子、卓玛姑娘、手摇玛尼轮的阿妈阿爹,他们掐指捻动着经轮佛珠,口中哼唱着民歌民谣,侃侃而谈着过往故事……这一切的一切,几乎无一不与佛教有关。

  一种文化,一念天堂。佛教文化与藏族本土文化的融合,已经或正在发生着互为促进的良性作用。人们张眼可见,闻名中外的大藏经,以及传记、道歌、剧本、诗词、小说、医药、星算、天文历法、建筑等工艺应运而生,尤其是藏式建筑、绘画、雕刻等艺术,成为藏民族宗教文化的珍贵遗产。高耸入云、金顶辉耀的布达拉宫极其众多鳞次栉比的寺院,依山傍水,回廊幽曲,让人恍若仙山琼阁,置身其中飘然欲仙。兴起于9世纪前后的唐卡绘画艺术,以画佛为主题,以西藏天然的朱砂、矿物色石或植物茎叶的研磨粉为颜料,加入少量动物胆汁防腐,因此色彩鲜艳而历久不变。脍炙人口的壁画岩画、藏歌藏舞、传统藏戏以及丰富多彩的服饰礼仪文化,无不彰显着藏传佛教深远的文化背景。7.jpg

  佛教究竟是科学还是迷信?是智慧还是糟粕?坊间争议不少,这里姑且不做深解。有人也分析总结过藏传佛教的“诸多危害”,以“贪图虚无、追求极乐、愚不进取、因果蛊惑、伪善自说”等等言辞加以否定。窃以为,作为三大宗教之一,佛教的存在与发展自然有其合理价值,它承认人性的“善良、真诚与宽容”,倡导世道的“和谐、公平与公正”,主张“淡泊名利、乐善好施、万物与我共生”。其哲理部分与儒、道结合,然后汇入了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的大海之中,形成了中华文化的主流之一,放射出应有的光芒。对于中国文学的发展,也具有“革命性的影响”。藏族同胞文化积淀先天缺损,至今广大草原上相当的人口识字仍很有限,他们却对佛门的这些教化思想非常认同,并有着超人的悟性和极自觉的践行。在想,佛教之所以能够续航千年而经久不衰,其中的文化底蕴不能不谓之深厚,至少在教人为善这个基点上,它有着积极的作用。浮躁的社会,人们面对诸多烦恼与无助的时候,追求物质之外的精神和意识寄托,无疑也是情愫之源。

  立体回眸还须正视的是,藏传佛教自后弘时期传入青海、四川、甘肃、内蒙、云南及今天的蒙古国,早已声名远播;13世纪开始传入元、明、清宫廷,对中央政府的治藏理念和宗教政策也产生过重大影响;上世纪初又先后传入尼泊尔、不丹、锡金、拉达克等周边邻国及邻境以至于发达的欧美,并由这些国家分别建起了传教中心或研究机构,逐渐成为西方世界的宗教信仰之一。这正应验了旅美航业钜子沈家桢博士的那句名言:“佛法与科学,是一而二、二而一的。”8.jpg

  朋友,西藏的迷人之处,一半是因为绝美的神山圣湖,一半则因为厚重的人文历史,藏传佛教更是后者的精要。那片伸手可及云天的地方曾经沧海,朝圣者之众,礼佛者之爆,也仿佛验证着地质年代第三极大地之母的物理变化,那就是高原从大海走来,曾经“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欲去西藏吗?劝君最好做一些藏地佛学方面的功课。如果你对于西藏的宗教缺少兴趣与好奇,那么我对你的忠告就是两个字:别去。因为在一定意义上讲,藏传佛教的变迁史,就是西藏历史文化的发展史。假如你不理解那些笃信群体的言与行,就无从感应他们的灵与魂,高原的神秘感与震撼力也就大打了折扣。果真要去,你除了带上各种必备生活物品,更需要带上一份基于了解佛教的虔诚,知道什么是释迦摩尼、莲花生、阿底峡、宗喀巴、达赖喇嘛和班禅大师,什么又是轮回、六字真言和古老的唐卡……

  文字行至此处,心境是安静的,亦是美丽的。仰望天空,蔚蓝下滚动的白云是那么的低,低的伸手可摘。时空,在我的心底强烈地轮回撞击,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千古名句依稀萦绕耳边:9.jpg

  那一月,

  我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能与你相遇。


  这是典型的爱情诗,又是佛系诗。是的,他爱自己心怡的佳人仁增旺姆,爱意里除了柔情,更盈满着禅意,洒向人间的都是佛心慧雨。

  天堂之路,绝世情僧仓央嘉措成了宗教与爱情的维美载体,也昭示了百万藏胞无尽的情怀。这条路上的境界,比远处更远,比高处更高;这条路上的朝圣者,是蓝天下一道美丽的风景。10.jpg

  有藏族朋友告诉我说,“信佛的人内心淡定,路途旷达,天天都是好时光。”我是共产党员、铁路军代表,与天路有着宿命之缘,处雪域佛国不能信佛,却相信佛学度人与自度是有效的。我和驻藏的其他战友们一样,未必去日日礼佛,但是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有一尊属于自己的“无量大佛”,那就是脚下的边关界碑、祖国的主权底线,军人的使命责任。无论战争还是和平,佛与人都有着超越生死的力量。

  相信此佛在上,我们立身高处,灵魂洗礼,心中亦然淡定,日日都是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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