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雇农翻身得解放后,在党的培养下迅速成长起来了。他入党,当上了村支书,娶了个全村最美丽贤惠的妻子,生了个全村最帅气的儿子,给儿子起了个全村最政治、时髦、大气的名字——熊英大。

  拿熊支书的话来说,起名字一定要有深藏不漏的寓意,他儿子的名字倒过读就等于是“大英雄”,就等于是“深藏不漏”。

  当年,熊英大十七岁了。父亲是村支书,当然就是家庭条件好,就是饭食丰,就是长得五大三粗。当然还有啦,也就是威风凛凛,也就是县中学杰出的红卫兵小将,也就是要当个大英雄。

  革命领袖虽然已经及时发出了革命号召:“要文斗,不要武斗”。可各派革命群众,既然革命热情被煽涨了,就一时“文”不起来。再说了,他们大多的确也不会拿毛笔写大字报,做文章。他们便只好张开嘴巴嘶声背诵着领袖更早先的语录来为自己的一切行动找垫背,他们背诵着:

1673834649877719.jpg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农村革命是农民阶级推翻……”

  于是乎,汉子们把锄头之类的铁制农具经由老铁匠的大锤打锤成红缨枪头、小匕首,甚至于明晃晃的大刀;妇女们个个拿着镬铲,到处寻找古老的石板墙壁,蹲着马步刨“雪花”制手雷。

  年边半夜,突然接到了上级十万火急的敌情战报,熊英大慌忙穿衣着裤,吹哨子打锣紧急集合。他猫着腰,两手斜压着上书“誓死捍卫”的革命大红旗,带领着一大群背大刀,扛红缨枪的革命小将们冲在最前面。他们急速奔袭占领了县前广场东侧。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熊英大指挥队伍,悄无声息地迅速埋伏在昨天刚刚新开挖的战壕里。没有望远镜,他只好扒着身子弯着十指套住突出的双眼球将就着,死盯住西边树林里与之对垒的“阶级敌人”星星点点的新动向。他迫切地想要做个真正的大英雄。

  战鼓擂响,“阶级敌人”高喊着冲杀,将一颗颗土制手雷掷了过来。在轰隆隆的烟火缭绕中,其他革命小将个个哇哇乱叫,抱头鼠窜,唯熊英大紧握旗杆,伏地抬头,咬紧牙关,瞪眼冷静观察,作随时跃起冲杀状,搜寻着出手战机。

  机会终于来了,熊英大突然发现一颗黑乎乎的椭圆大手雷半空中呼啸着朝自己的右侧边飞来。“不好!这,这真要死人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不管三七廿一,高喊着紧急收缩四肢,使出吃奶之力,连带着红旗高高躬身弹起,来了个漂亮的饿狼扑食,用自己忠于革命的热血胸膛,紧紧地压住了刚刚着地的“反革命”罪恶手雷,同时再振臂高呼:

  “毛主席万岁!同志们永别了!”

  悲壮的歇斯底里,瞬时冻结了战场时空,敌我双方顿时鸦雀无声,仿佛整个宇宙都停止了运动。

  半天,椭圆黑雷没有炸响,可熊英大却感觉胸口热乎乎的大烫一片。他震惊!什么高科技无声雷?蓦地,他本能地来了个非常专业的就地滚,将自己翻了个向,四肢朝天仰躺着大喘粗气,静等着死亡的来临……

  老天突然开眼,一抹晨曦,带着一片血红照亮了昏音的战场。

  对面,树林里派出侦察敌情的两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返回阵地,向昨晚上刚刚被上级封为某造反派“司令”的熊支书报告说,敌阵中那个舍身压雷的大英雄,就是他的宝贝儿子熊大英。

  这当儿,熊司令正高高举起两根牛大骨准备击鼓组织新的攻势。他闻报后振聋发聩,自觉有把利剑直捅心房。他憋着紫脸,凸眼鼓腮地突然抬头向前“剌啦”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踉跄着大呼“大过年,大作孽啊!”奔扑敌阵……

  是时,一群挈着肚裆,瘦骨嶙峋的饿煞狗,颤抖着身子,也正闻香而至。它们比敌阵上奔扑过来的熊司令早到一步,齐刷刷地冲向熊英大,伸长着脖颈去舔食、啃噬他那热气腾腾,上下起伏着的胸膛。

  原来,所谓的“黑手雷”其实只是枚烧烤得半焦不熟的大红薯。这会儿,它已被大英雄,熊英大的革命热血胸膛碾压得稀巴烂,成了饿煞狗们争食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