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周末,傍晚六点多,我和爱人从泰州回到兴化家中,屋子里静悄悄的,昏暗的灯光下,老母亲竟然坐在沙发上打盹。她那色斑和皱纹交织的脸庞带着一种微微苦笑的神情,在浅黄色沙发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苍老。

  我心中颇有些酸涩的味道。

  在来兴化的路上,考虑到母亲毕竟年过八旬,我打电话再三叮嘱母亲,不要再忙着择菜、烧菜了,晚饭等我回家,下点馄饨或水饺就可以了,冰箱里都存着,很方便的。母亲似听非听,也不吭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母亲确实如我叮嘱的一样,没在忙碌饭菜,但她神色萎靡地坐那儿累了。但双目合闭,嘴巴张开,似有轻微的鼾声时不时响起,那种老态仿佛也越发凸现了,和前段的状态明显差了好大一截。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就劝说母亲:“今天太阳暖融融的,还是去晒晒吧!”母亲没吭声,一个人坐沙发上发呆。看她这样茶饭不思,睡眠不香。我便问她:哪儿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她总是唉声叹气的,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又说腰酸,走路也跃跌撞撞的,蹒跚而行。

  那一年,我离开家乡兴化调到泰州工作,不久爱人和孩子也过去了,留下年迈的父母居家,过着空巢老人的生活。每逢周末节假日,我们总是雷打不动地回兴化陪伴父母。可我担任部门办公室主任后,忙得连周末节假日也难得回趟兴化。这几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之后,父母亲更是深居简出。家人和亲朋好友也走动和相聚得少了。

  年初,母亲因咳嗽厉害,引起支气管炎,我赶紧抽出时间,陪她上了几次医院,检查,诊治,配了药。即便如此,我发现,母亲仍是无精打采,情绪低落。后来趁着工作转到了清闲些的岗位,我干脆抽出一周的时间,吃睡在兴化家里,这样能多多照应父母亲。母亲见儿子同住,早晨很早便起,给我做早饭。上午,还要坚持做午饭。

  一开始,母亲稍忙点,就疲累了。但也是神奇,没多久,母亲精神竟好多了。每天下厨,一上午可以张罗三四个菜,其中就有她拿手的、我最最爱的红烧鱼。

  自打小吃到上学、到工作,到娶了老婆,直至我调到泰州工作,每逢周末晚上回到兴化家中,总能美滋滋地吃上一顿妈妈的红烧鱼。母亲是会烧鱼的人,无论什么鱼,经过她的烹饪,色香味俱全:红棕色的鱼身配上翠玉般的葱花,红宝石似的辣椒和被我称为“红烧鱼之魂”的鱼汤,简直就是绝配,真是令人垂涎欲滴,肉香扑鼻。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母亲高超厨艺的自豪感都挂在她笑容可掬的脸上。

  此时,我发觉,母亲不仅身体状况明显好多了,笑容也多了,说话声也比以前响亮了。

  当然,母亲上午一直忙碌着饭菜,忙得似陀螺转,虽然是一个慢陀螺,毕竟是连歇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每到周末,我们从泰州回兴化陪伴父母,母亲总是在厨房里乐滋滋地忙碌晚饭,张罗几道我们爱吃的菜。去年庆贺母亲的80岁生日后,我就不忍耄耋之年的母亲这么操劳,反复劝说母亲,不用这么吃力,饭菜我可以去叫外卖,或者叫钟点工来安排。我让母亲在院子内多晒晒太阳,轻松休闲些。母亲没答应,还是自己忙前忙后,不辞辛苦地操劳。

  有一天,我板着脸,郑重地数落了几句母亲,甚至说了一句重话:你真别太累了:你这几个菜,我也吃厌了。”如此,母亲目光暗淡下来,翌日才不再那么坚持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也没几个礼拜,当周末我们到家时,母亲的精气神似乎又衰弱了。她步履趔趄,神情恍惚,愁眉苦脸,又退回到了病态的日子。

  我向几位医生朋友讨教过,母亲该吃的药继续在吃,可情况怎么又回到了过去呢?这时,我忽然想到自己,这好几个月也是空落落的,今年4月份从快节奏的岗位,转到这半退休的位子,自己还真是不太适应。幸好自己有读书和写作的爱好,赶紧做了个计划,每天安排一些时间,全身心投入,心里渐渐踏实了起来。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自己对母亲做错了什么。

  我在想,父母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对于生活中的很多事,他们已经是无心也无力了,只是专注于自己乐此不疲地去为子女做点什么,哪怕与当下的日新月异相脱节,但父母心里就有满满的充实感、成就感和幸福感。做子女的为什么要求父母那么多呢?子女们过多的要求、不理解,甚至责怨,对父母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打扰和干涉?能让父母幸福吗?会给父母清净吗?

  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兴奋地推了推正迷糊着的母亲,说:“妈妈,中午你烧菜,我去买鱼打下手,以后周末我们回来,就想美美地吃你烧的红烧鱼了!”

  老母亲眼睛陡地睁开,定睛看着我:“红烧鱼?你想吃红烧鱼?好,好,妈妈马上给你烧!”

  老母亲来了精神,站起身,困意全无,踅进厨房,手脚利索地张罗起来:肔(chi)腌鱼、切葱丝、点炉火,开油锅……

  当一盘香喷喷的美味红烧鱼在母亲手中“诞生了”时,我发现,母亲的脸竟然红扑扑的。那双眼睛也亮亮的,有一种愉悦的光泽……

  孝顺,不仅要孝敬着父母,更要顺从着父母,让他们由着性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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