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有时候很奇特,貌似很平静地生活,过了几十年,有那么一天,却散了,劝都劝不住,月老早年结的那根红线被糟心的岁月磨的细如发丝,轻轻一扯,断了。如新冠病毒的侵入,往往击溃的是一个人身体的薄弱之处。所以,撑了几十年走到尽头的婚姻,一定有它最薄弱之处。

  我的这对儿当事人就是这样,老两口都60多岁了,一审判离了,二审来争房产,争斗却也不很激烈。赵老头儿没有48小时之内核酸证明,进不了法庭,又操作不了远程开庭软件。我们只好法庭与室外两头儿跑,开启了询问开庭调解新模式。我和助理小胡、书记员小俊,又是三个女人的组合。12月19号那天真冷啊,站在寒风中调解劝说的我们瑟瑟发抖。近两个小时的法庭与室外来回穿梭,这个案子竟奇迹般地达成了合解意向,调解结案了!调解的暖意似乎驱走了逼人的寒气,我不仅有点成功的小得意。然而,我们却忽略了新冠的狡猾,忽略了寒风的助纣为虐,下午下班后,我们三位女将不约而同地发烧了。新冠一如问题婚姻,问题婚姻也一如新冠病毒,总是趁虚而入。

  老头儿穿一件深灰棉外套,像是农村去大城市务工的老人,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挺帅,之于赵老太对其一脸的不屑也不做争辩,只是一味对我说,法官,你好好劝劝我老伴儿,我老汉儿就不想离,这都老啦,是个伴儿么。赵老太倔强地说,不不不,他有伴儿,他这么多年又不跟我过着,钱也没给我,儿女都成家了,我不再伺候他收留他了,熬到这份上,够够的啦,坚决离,房子一半儿给儿子,另两间给我,不给他。老太太语气淡淡的,不吵也不正看老头儿一眼,妥妥的过够了的表现。

  赵老太是典型的鹅蛋脸,60岁了,还依稀可辨当年风韵。曾经也是一对儿帅男俊女呢,爱情的结晶也已延续了人类传宗接代的使命,而他们,却给了生活一记重重的耳光。曾经心中的红玫瑰白月光,怎么就变成了蚊子屎和干饭粒? 看来,生活着实让赵老太经历了不少,才炼得如此一副心如死灰的麻木吧。

  赵老太的坚决,让我想起了我的好朋友阿珍,她是前年离婚的。别人都说,阿珍就是打工打的心野了,一定是外面有人了。但我知道,她没有,她几十年如一日,就是那个吃苦耐劳、不知疲倦、省吃俭用、纯朴善良的打工人,她不懂得花心更不会享受,我知道,她是看不到另一半的希望,失望了,失望透顶了,单纯就是不想过了。

  小我1岁的阿珍,稀疏的头发捏起来粗不过小指头,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是黄河岸边长大的标志,粗喉咙大嗓门更加重了脸上的皱纹,落伍的衣服不施脂粉的五官,说她大我10岁都少说了。我理解阿珍,家里靠种菜卖菜为生,每年春夏秋,菜地里忙活的永远是她的身影,地里回来还得忙活一家的饭菜、张罗孩子的学习。他那个男人,只负责卖菜,卖的菜都是她摘好打理好捆绑到平车上或摩托车上,他只是现成地拉出去吆喝几声,然后就斜靠在阴凉处看小说、等人来买,他的菜总是比别人卖的慢,卖不了的就沿路送亲戚了。菜地里的菜烂了,阿珍忙不过来收不了,他也不会搭把手的。

  男家穷,刚结婚时租房住,后来阿珍汗一把苦一把盖起了4间平房,多年来却起不了院墙。两个儿子一天天大了,家里用度越来越多,阿珍外出省城做了月嫂。人踏实勤快又能吃苦不计较,很快阿珍成了金牌月嫂,每个月日程都排的满满的,家家争抢家家不舍。凭着日复一日给别人带娃做饭浆洗,阿珍手里的积蓄也慢慢多了起来。自从她外出打工后,他那个男人也弃菜地而不种了,干起了有一天没一天的敲锣活计,专给婚丧人家凑红火,独自个儿混个肚儿饱,大部分时间躺家里看小说。老婆孩子都是老婆来养,似乎与他无关。

  阿珍说,姐,你最了解我了,你说我苦苦的,从结婚到现在过过一天轻松日子么,没舍得买过一件好衣服没旅游过一回,头疼了脑热了他也没给我端过一杯水,人懒还脾气大,我唠叨两句,就打过来了。这把年龄了,我不用侍候他挨打就行,孩子们不需要这个爸,我要离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就知道阿珍这婚是离定了,哀莫大于心死,懒汉的日子终究消磨掉了勤俭发妻的耐心,她终于要为自己而活了。

  每一段婚姻都是双向奔赴的一场合作,让婚姻走到尽头的,更多的是价值观的不和拍。阿珍不懂如此高深富含哲理话。我的当事人赵老太应当也不懂什么价值观的合拍,也不懂什么双向奔赴。她们坚决不要几十年婚姻,一句“过够了”是对婚姻中另一半自私冷漠的寒心,是对无望生活的抗争,是自我的救赎与解放。阿珍与本案的当事人,有着共同的执念,只是要拿到那一纸离婚判决书,向世人宣告这段婚姻的解除,至于财产,不要也罢,无非就是要个说法,要个法律意义上的确认而已。

  因为与前任有共同的子女,阿珍和赵老太都选择了离婚半离家的方式淡出,往后余生,并不在乎同一屋檐下的陌路合作。看似奇葩的离婚状态,似乎也并不奇葩,拿到离婚判决书拿到财产的确认,也许便是她们最大的心理安慰了,抑或是她们之于生活的另一种妥协或抗争。婚是离了,生活嘛,自然是另一副样子了。

  打败了新冠病毒,重回工作岗位的我,突然想起了19号下午的赵老太的调解案件,顺带又想到了我的好朋友阿珍,想到了很多选择孩子上大学后离婚的男男女女。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薄弱之处。压倒阿珍与赵老太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能就是另一半对她们长期的忽视。生活中无休止的劳作,被遗忘的关爱,最终拉跨了婚姻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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