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朋友，有多远？
活到五十岁，我才发现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我说的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的如闺蜜一般的无话不谈的刻骨铭心的知心朋友。
林清玄先生有一本精选散文集《孤独是一种大自在》。他在这本书里说一个人只有经历了孤独，才会懂得什么是大自在。而一个只有懂得了大自在的人，才会理解孤独，才能获得精神的自由。我深以为然。因为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也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去年，朋友女儿的升学宴，听说我的一个朋友去世了。我大吃一惊！虽然已经四五年没有联系了，但那却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后来我托朋友了解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是否真的去世了？是如何去世的？却没有了下文。
当时曾写下过一个题目 《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的意思是指：主要是由于人的性格、观念、背景、立场等的不同，以至于本来很要好的两个人，形同陌路。而我和我曾经最好的朋友的关系便是如此。
一九九零年，我荣幸地考上了朝阳市里的一所中专学校。在一次回家返校的公共汽车上，遇到了在复习班里一起复习过的同班同学。他告诉我，他考上了朝阳市里的一所技校。我们在复习班里相识，因为忙于考学，基本上也没有说过什么话。而这次异地的老乡见老乡，让我们一路畅谈。临下车时，他给了我一张去他们技校的免费车票，告诉我从哪里乘车并邀请我到他们学校去。
我如约在那个星期六的下午，到了他们的技校，并打听到他们的宿舍，他也如约在等我。宿舍里的人非常热情，尤其是我们的北票老乡。我们畅谈了一下午。最后，他们到食堂把饭菜打回来，并且买了啤酒。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酒，虽然说只是啤酒。如今，我已经不记得曾经说过什么，也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只知道那是我人生最爽快的一天。晚上就没有再回学校，而是住在了我这位老同学的床上。从此以后我便经常来到这里，少则半个月一次，多则一个月。而我的这位同学偶尔到过我的学校，却从来没有住过。因为我们学校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
至今还记得，我们俩单独在烧烤摊上吃羊肉串，喝着啤酒，那是我第一次吃羊肉串。现代的羊肉早已经没有了那时的味道；至今还记得，我们俩在山上的凉亭里，谈论诗词歌赋，一直到下半夜。那是我们第一次看月圆月缺。现在的月亮还是当时的月亮吗？至今还记得，我们因为爱情、婚姻、家庭、女人的问题争论不休。那是我们第一次争论得面红耳赤却不肯相让。现在的我们早已经没有了那种争论的冲动……
后来假期，我到他家里做客，才了解到，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妈妈带着他的弟弟改嫁到现在的继父家里。妈妈跟继父又有了他的同母异父的三弟。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跟继父的关系始终不好。而他的继父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只不过是在喝酒的时候，话啰里啰嗦了一些。直到现在读了一点书，才了解到原生家庭对一个孩子的影响，尤其是父亲对一个童年孩子的终生意义。也明白了那一次为什么我们因为爱情、婚姻、家庭、女人的问题会争论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欢而散，也不能让步。但滚滚红尘，谁又能逃过这些问题。而我与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因为这些问题最终竟无语凝噎，背影对着背影，渐行渐远。
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有一天邀请我去舞厅。我告诉他，我不会跳舞，也不喜欢舞厅那种氛围。他却强求我做一下电灯泡儿，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
那是我第一次去舞厅，也是三十年来唯一的一次去舞厅。九十年代初，歌舞厅是一个鱼龙混杂，非常兴旺的地方。我不知道现在的歌舞厅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当时我像傻帽一样陪着他。他给我介绍的那个女孩，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非常迷人。而跳舞的许多人都给了我今生异样的感受，但那绝对不是讨厌，而是一种梦幻般的美。我至今也不知道是灯光迷离的缘故，还是我充满了好奇的原因。可我最终还是不属于那里，第一次与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不告而别了。
不久后的一天，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告诉我，他把那位女孩儿拿下了。我对他说，既然已经把她拿下了，就要一心一意地对她。我最好的朋友玩世不恭地对我说，你不是不理解什么叫拿下吧？我对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不屑一顾。我怎么会不懂呢？不就是那个女孩答应跟你处男女朋友吗？你们恋爱了吗？他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我，悠悠地问：“你是不是一个处男？”我面红耳赤。在他的讲解下，我才明白了拿下的内涵。
当时我还没有正式谈过恋爱，虽然有过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曾经来到过我的面前，但是由于妈妈的坚决反对，再加上我们两人之间阴差阳错，造化弄人的几次错过，以及两次的分分合合使我愁肠百转。后来，初恋女友曾经在公园里质问我，我们是在恋爱吗？因为在相聚的将近一年时间里，我们没有牵过手，没有拥抱过，更没有接过吻。当时我对着悠悠的凌河水，巍巍的凤凰山暗暗发誓：我们恋爱着。虽然我心里有着终生非她不娶的想法，但现实却让我无法对她作出非她不娶的承诺。因此，即使我做梦都想和她拥抱、接吻，却也无法给予。
一九九四年我毕业前期，我去看望一位我的女老乡，她愁容满面。在我一再追问下她才告诉我，她怀孕了。她问我她到底怎么办，她的工作单位都已经联系好了。我果断地告诉她，你现在就去请假，明天后天是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星期二能请假最好不请假时间也够用了。我领你到医院里把孩子打掉。她说她也没有钱，也没有地方住，怎么办啊？我说我来想办法。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最好的朋友。到他那里借了300元钱。联系了市里的我的表嫂，告诉她实情，需要在她家里借住三天。我的表嫂是一个非常有同情心的人，不但非常支持，还悉心照料我这位女老乡。虽然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后来还是闹得满城风雨。我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这是我年轻时做得最爷们儿的一件事。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在追问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可能到现在他也不会相信那孩子不是我的，但我对天发誓，那孩子跟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如果人真的是有灵魂的话，希望我最好的朋友能够听到。
我曾经最好的朋友，虽然是技校毕业，但工作单位却是朝阳最好的支柱企业之一，是省里重点的国营大厂。我虽然考的是一所国家包分配的中专，但毕业后只能回到农村。在妈妈托关系走后门的情况下，勉强留在了朝阳市里一个重点企业的下属单位而已。刚毕业实习，我每月才170元实习工资，半年转正，扣除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后还不到300元。而我曾经最好的朋友，虽然只是工人出身，名不好听，但工资加奖金已经开到了上千元。
由于财大气粗，我这位最好的朋友像大哥一样罩着我，花钱如流水。也许是自惭形秽，但我始终坚定地认为是因为我更喜欢把业余的时间用来读书的缘故，我与我这为最好的朋友渐行渐远。我已经不知道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一起探讨读过的书了。而我到目前为止，一共丢失了一百多本最珍爱的藏书，其中我这位最好的朋友，就给我弄丢了三四十本。虽然他也给我补偿了一些书，但当我知道那些都是他在各个图书馆偷来的时候就开始拒绝了。
后来他结婚时，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但当时我刚调到质检处，车间两班倒生产，只有我们两个质检员，我根本脱不开身，就拒绝了。在一个轮休日，我到他租住的家里去补礼。酒桌上他非常不满，认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却不参加他的婚礼。当时他的妻子虽然也百般替我解释，但是我的这位最好的朋友还是喝多了。他的妻子虽然长得也很可爱，却不是当初他所拿下的那位。只记得我们讨论的话题已经不是爱情、婚姻、家庭、女人。而是“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可我一生所追求的就是坚定的爱情，稳定的婚姻，温馨的家庭，深爱的女人。虽然在现实面前我也认为“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却始终坚信“钱不是万能的”。
一九九七年，传销最盛行的时候，我参加了传销组织。当时传销刚从大城市传入朝阳，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而传销的讲座到处都是。我在第一时间联系到了我最好的朋友。在听了几堂传销讲座课后，他也热血沸腾答应做我的下线。但他的钱被老婆控制着，只能由我先来垫付。当时我加入的是一个叫风格欣的传销，产品是一种保健品。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产品真的好用，我服用之后感觉非常好，并且价格也不算太贵，才360元。当然发展一个下线的提成也不是太高，只有72元。就这样，我最好的朋友成为了我第一个下线。我告诉他，我只是给他垫付了300元，那60元相当于我的提成不要了。我们疯狂了一个月，我只发展了三个下线，而我最好的朋友一个下线也没有。后来国家打击传销，定性传销是非法的。我的最好的朋友就把产品给我送回来，不再提还钱的事。我一气之下又把产品送还给他。一年之后他才把300元钱还给了我。
一九九八年，为了能够与相恋两年的女友有更多的时间朝夕相处，我租了一间房子，在女友的宿舍楼外面。在两年的时间里，我们拥抱过，亲吻过，甚至袭过胸，但绝对没有越过雷池半步，因为我和女友都是传统的人，觉得只有把双方的身心留到结婚的那一天，才是最无悔人生的证明。即使在我的出租屋里我们也没有发生关系，一直到我们结婚。
我这位最好的朋友，也到过我的出租屋里喝过酒，也见过我的女朋友。当时我认为我的女朋友是天底下最温柔、最漂亮、最贤惠、最豁达的人，即下得厨房，又上得厅堂（现在也这样认为）。但他认为不过如此而已，还跟我半开玩笑说，哪天给我介绍更漂亮、更温柔的。我很不屑。朋友要去了我出租屋的一把钥匙，有时他也会住在我这里。尤其是在他老婆怀孕的时候。
有一天，我从单位早早回家。发现屋门在里面被插死，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等到我这位曾经最好的朋友出来的时候，后面果然跟着一位确实很温柔漂亮的女孩儿。那位女孩儿虽然个头不很高，但细眉大眼，长发飘飘，没有一点脂粉气，绝不像电视里所看到的那些妖冶的女人。虽然当时我没有拿下和被拿下的经历，但却懂得这个女孩儿已经被我的同学拿下了。虽然这个女孩儿也具备许多我所喜欢的女孩的特质，从那时到现在，三十来年的人生里，我也遇到过许多我现在的老婆有和没有的我所喜欢的特质的女孩儿，但最终我都没有拿下过她们，即使偶尔也有想想的冲动。当我这位曾经最好的朋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并大言不惭地答应我哪天也给我介绍介绍的时候，当时我就爆发了。可能对于我的翻脸不认人，我这位曾经最好的朋友是没有想到的。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想到，我会为了一个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卖的”，“不纯洁的女孩儿”，竟跟相处了十来年的，一直是他罩着的，小弟一般的，一生最知心的、最好的朋友绝交。三十来年，我早已经记不得那个女孩儿长得什么样，但三十来年与其说我一直忘不掉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不如说我始终忘不掉内心那种“痛惜”的感觉。以致于我在以后读到、听到、遇到，一些所谓的“卖的”，“不纯洁的女孩儿”时，不再咬牙切齿地骂“活该”，“早晚要遭报应”，而是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自那之后我们之间便很少有交集 ，即使偶尔见面，也不过点点头而已。一直到六年前的正月初六的早晨七点多钟。不知是他打听过，还是真正的一次邂逅。我们相遇在小区里的我的小商店里。他解释说他在门口的旅店里住的，外边的商店都还没有开门。我们有些惊喜，也有些尴尬。他主动自我介绍说，他现在已经离婚了，孩子和楼房都给了前妻，他现在到山东去打工了。我们真的是相对无言。临走前他把电话留给了我，我也给他拿了一些饮料和食品。他争抢着想给我付钱，让我想到了我们曾经那许多相处的日子。看到我已经泪流满面，他就拿起那些东西匆匆地离开了。分别的两年后，我曾经给他留下的号码打过电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开始变成空号了。
昨天，我的一个佛友问了我一个问题：人生有没有真正的朋友，如果有，如何不失去朋友，友谊长存？
我答复说， 我个人观点：世间都是缘起法，真正的朋友也是如此，有没有看因缘，得失看缘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世事都是无常的，友谊又怎么会长存呢？长存是我们的执念。
今天清晨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曾经最好的朋友，突然间来到了我的身边。我非常惊喜，问他：“听说你不是死了吗 ？”他笑嘻嘻地对我说：“没有，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一会儿他的脸变得黝黑黝黑的，问我：“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曾经爱过，是兄弟？”，“我们永远是兄弟，但永远有多远。”……然后就慢慢地消失了。醒来后我已经泪水涟涟。
我告诉我的佛友：“你昨晚一个朋友的话题，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使我许久想写而无法写下去的文章落笔了。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