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对年没感觉。

   大年三十对年没感觉。

   大年初一,上午,对年没感觉。

   四十个年串一串,跟串糖葫芦似的,一串糖葫芦吃了四十年,再甜再香也没啥感觉了。

   大年初一下午,从街上回来,累了,回卧室,躺下,大头冲下--就是大头冲下,仰面平躺,脑袋朝下搭在床沿,据说这样可以治颈椎病,猫原本懒洋洋趴在地板上,此时走过来,对我脑袋上倒垂的长毛很感兴趣,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就要挠,被我伸臂赶开,她不满意地呜噜噜叫,走了。天地明净,阳光透过明亮的大玻璃窗,照在我的身上。闭上眼,一片安详。

有感觉了。

真好。

   小孩子会拢着手掌,跟另一个小孩子说:“我手里有一个好好儿”,这里的“好好儿”是个名词,好吃的,好玩儿的,反正就是很好的,可以带给人隐秘的快乐的物件。此刻环绕在我身边的一切,屏风啊,床啊,书桌啊,猫啊,老公啊,外面红红碎碎的鞭炮屑啊,门上贴的春联啊,小孩子在外面尖声的咯咯笑啊,都像可以被我拢在手心里,隐秘地快乐着的“好好儿”。

   就像辛弃疾的词《清平乐》,茅檐低小能避风雨,是个好;溪上青青草,春来到,是个好;醉里吴音相媚好,打打情骂骂俏,是个好;白家谁家翁媪,你也是个好,我也是个好;大儿锄豆溪东,很勤劳,好;中儿正织鸡笼,很顾家,好;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无赖劲儿跟我家猫似的,它也不种也不收,还得要吃好喝好玩好,没事还喜欢挠我一挠,可是就数它是个好。它好比是天上的飞鸟,天也待它好,地也待它好,人也待它好。

无一不好。

   就好比夜深打坐,两手似结趺似未结趺,虚虚地把手指笼着,闭目端坐,只觉思绪如莲花漂在意识的水流上,一瓣瓣顺畅滑过,没有一个是在脑海里无限纠结的,到最后,一切都不再想,一切都静下来了。连意识甚至也有那么一会儿不在了,觉得自己和床,和屋,和天地星空都融为一体了。

这个“好”,就来了。像是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雨后泥土的气息,午后阳光的香味,吹拂在头发上的风,雪花在脸上的舞蹈,嫣红的花朵绽放,香味搅动了空气,都能觉察到,最大的察觉是“我”是宇宙间凝结在一起的分子和原子,与万物原本就同源同质--与天地万物自然心心相印,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觉察到了“好”,那个在俗情尘世里漂流的“我”,与那半被尘情俗世的落花掩埋的“我”,就贴合在一起了,“我”与我同在了。此刻心境清明,如临水照镜,历历游鱼都看得清,只见世间种种际遇都有它的美。美了,自然就好了,好了,就快乐了--原来快乐是什么都不需要的,它不过是从心里冒出来的透澈的清泉,对命运的深邃觉察里开出来的安详的花朵。

   是所谓清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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