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在那个小区转好几天了,为了不引起老头们的注意,他还捡了几个旧书本,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学生。

  

  那个普通的小区和别的小区没什么两样,都有来来往往的人,都有人工的绿化带,小海就坐在绿化带的台阶上,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着什么。快要过年了,这个小区的一楼,很多人家把香肠啊,熏肉挂在阳台上。但大部分的家,都安装了护栏。这让小海失望。其实一般的护栏对他没有什么用,他很瘦,只要能爬到合适的位置,就能把香肠啥的取出来,但这些天不行。这些天腿不好了,小海觉得很羞耻,自己的腿居然是被一个老太婆砸坏的,而且只为一只罗卜。那天晌午,有些饿的小海到菜园子里弄罗卜吃,结果人发现了,那老太太追不上,就顺手扔块石头,小海的腿就瘸了,只好还是蜷起身子来,等赶过来的人打。打了一会儿,听见谁说:不会是死了吧。然后人就都走了。

  

  小海坐在台阶上想该怎么办。不远的球场上,几个穿运动衣的孩子们在打球。傻逼,小海鄙夷的想,这些小孩都是傻逼。有一次走路,扒不到车只好走路,路上遇见两个小孩子踢毽子玩,小海觉得好看,就伸手要,人家骂句什么跑了,小海追上去,做出一个摸口袋的动作,那俩小孩儿就丢下毽子跑了。小海就踢啊,踢啊,踢到天黑。月亮升起来了,睡了,他把毽子搂在怀里。

  

  你干什么的?

  

  做在台阶上的小海吓了一跳,立即看见了一个穿制服的人。小海反应不及,只习惯性的伸出手。“原来是个要饭的”。那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过一会儿,又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走过来,对他说:滚。

  

  小海就滚了。

  

  “滚”的时候,有一个中年人骑车恰好路过,就顺手给了他两个包子。那个和爸爸一样年龄的人对他说:吃吧。小海迟疑的接了过来,热的,像那个人怜悯的目光。他来不及说说声谢谢,那个人就走了。

  

  小海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点想哭,他默默的给那个胖子起名儿:包子叔叔。这人胖得跟包子一样。想到这儿,小海笑出声儿来。

  

  通往小区的是一条林荫的小水泥路,他就在林子边坐下。孩子们放学了,车铃声很热闹,不知是谁摔了跤,惹得大家一阵哄笑,他也笑了。雪在空中舞蹈,远处有零星的鞭炮声,黄色的灯光照到了他身上,小海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过的电影,想起了圣诞老人和白雪公主。想啊想啊,一切又都变成了阳台上的香肠和熏肉,小海咽了咽口水,小海的心里忽然泛起了莫名的情感,思念就是这样的吗,小海一想到那些香肠,就很难沉住气。所以,小海又随着放学的人流溜回了那个小区。这次,他的运气好像要好起来。

  

  刚走一个拐角,他就看见了某个阳台上的香肠,阳台上开了小门,不知怎么的没有关,这使得小海有了错觉,以为那是自己的家,那些香肠,就是妈妈晒的,自己只要大摇大摆的走回家,取了就找地方烧了就可以吃,小海的口水在小年夜泛滥,小海的心飞到了那个阳台里。但是,谁说的呢,好事总是多磨——每当小海要行动时,总会有三三俩俩的人不合时宜的出现,弄得他往返了好几次,也没有能够拿到那伸手可及的香肠。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小海想:拼了算了,拼了不一定拿到,不拼,肯定就没了,因为——谁家的小门会老开着啊。

  

  小海窜到了阳台下的绿化带里。黑暗中他寻着着最方便的距离,想着用多少时间过去,再用多少时间回来,回来先怎么样再怎么样,小海已经把那些香肠当成了自己的,他想,那么多拿起来不方便,得先放哪里存着,然后再找机会拿走。为此,他还在黑暗中瞄好了库房,一个废弃的鸡窝。想好了一切,小海就在心里默念“一,二,三”——就闪到了那个阳台里。阳台的空间很明显是加大了的,各种杂物组成的掩体使小海觉得很安全,剩下的,就是提货了。

  

  抓住了!

  

  有个尖利的女声破空而来,小海打了个冷颤,一下子钻到桌子底下。

  

  快来,抓住了。

  

  屋里乱了起来,有各种器具的声音,小海习惯性蜷起身子,等着天兵天将来临。

  

  然而,却没有谁过来。

  

  屋里那女人说话:我说屋里有老鼠吧,你还不相信,这么,逮着了吧。

  

  是啊,谁知道会进老鼠呢,好大的老鼠。——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都是你老不关阳台门——咦,今天是不是又没锁?快去看看。

  

  哦,我去看看。

  

  就这样,听到了锁门的声音,小海也变成了老鼠,被关在这个大笼子里。小海的心里充满了绝望,不知道怎么办好。也许,等都睡了,就会有办法了吧。也许等自己睡了,再醒了,也会发现这不过是做了个梦吧,小海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做了梦。小海盼望着深夜来临,世上所有的人都睡了,都睡了才会给他留一条路。

  

  那晚的电视节目很好看。小孩子看完唐老鸭,大人还要看射雕英雄传。小海就真的在桌子底下睡着了。他梦见了唐老鸭,梦见了一休,他们在一起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在梦里还想呢——这不会是个梦吧,他在梦里认为自己不是在做梦。当他醒来的时候,想,今儿该去哪里玩了呢,却站不起来了,头撞到了桌子上,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原来在一个笼子里。屋里有鼾声,人都睡着。

  

  小海去开那小门,怎么也拉不开。

  

  小海就进了屋,黑暗中他摸啊,摸啊,沿着墙摸,总能摸到另一个门吧。

  

  这个家像迷宫,小海怎么也摸不到门在哪儿。

  

  摸到了沙发,摸到了茶几,摸到了电视和冰箱,甚至摸到了桌子上的香烟和皮包,就是没有摸到门在哪儿。门在哪儿?窗外,午夜的星星睁着眼睛,却什么都不说。有冷冷的风吹进来,小海快要冻死了,他抖啊,抖啊,忽然想到了什么,风能进来,我为什么不能出去?他就朝着冷风吹来的地方摸去,啊,窗户没关,他幸福的低鸣一声,就翻身上了窗台。然而,正要出去的瞬间,一个花盆落了下来,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

  

  谁——男人大吼的声音后,女人们也尖叫起来,啊,来人啊,抓贼啊。

  

  小区警报大作,灯光也亮了起来。

  

  小海再翻那窗户时,屋里一双大手,已经拉住了他的腿。小海叫了一声,顺手拿起半个花盆砸过去,那人就倒了,小海翻窗而出。刚一落地,就被几双手摁住了。他蜷了起来,很多脚踢在了他身上,好一会儿,有个声音说:别打死了,所里来人了。

  

  他被簇拥着提上了警车,因为腿坏了,他几乎被拖着走的,一步,两步,三步,这时候,在闪烁的灯光里,他看到了一个满头是血的中年男人,那个人正情绪激动的跟警察比划着什么,小海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人,那个满头是血的人,就是包子叔叔。

  

  亲爱的包子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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