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中仅次于黛、钗、元、探,排在第五号的人物,是老太君的娘家侄孙女,四大家族中“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史侯家族后人。然而湘云出世后,史家已经没落,“襁褓之间父母违”说的是湘云没尝到天伦之爱;姑祖母见她可怜,接到身边照顾,安排蕊珠(袭人)服侍,在贾府度过安乐的童年;稍大一些回到史家,跟随叔叔婶婶生活。婶婶对她不好,拿她当使唤丫头,经常让她做针线活到深夜。正如【乐中悲】所言:“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

  湘云自幼跟随贾母,深受姑奶奶喜爱。在贾府宗法礼仪熏陶下,湘云读书识字聪明颖悟,被灌输了浓厚的封建正统思想。

  第三十二回,关于湘云身世、境遇、思想、湘袭关系有详细描述,隐含很多“草蛇灰线”,需要仔细品读体会。

  先是宝玉丢了金麒麟,被湘云拾得,宝玉心中甚是欢喜,笑道:“亏你拣着了!你是怎么拾着的?”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日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表面看是兄妹间说笑,实际反映的是两种不同世界观:湘云希望宝玉将来做官,宝玉却轻官印重玩物。

  接着袭人向湘云奉茶道喜:“大姑娘,我前日听见你大喜呀”。见湘云羞臊不语,又说:“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那几年,咱们在西边暖阁上住着,晚上你和我说的话?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臊了”?这简单的两句话有三层意思:1、湘云此时不过十二三岁,就被叔婶做主予以定亲,可见不被史家看重。2、表明幼童时期湘袭二人主仆关系。3、说明湘袭二人自幼亲昵,无话不说,如同姐妹。

  接下来湘云脸更红了,勉强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配给了他。我来了,你就不那么待我了。”这里也是一句多意:1、这个“太太”是指的谁?湘云生母早已去世,难道她已过房给某个婶婶?无法确定。2、进一步证实袭人确实服侍过湘云。3、把你配给了“他”,湘云不叫“宝哥哥”、“二哥哥”,叫“他”——在礼教森严、男女防嫌甚大的贾府,即使兄妹,也要以礼相称;钗迎探惜从来没用代词称呼宝玉(黛玉不同,几次当面和宝玉称“咱们”;怡红院的大丫头们也不忌防嫌)。这说明湘云和宝玉自幼一起厮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比别人更为亲密。4、“你就不那么待我了”——揭了袭人短:人走茶凉。

  袭人也红了脸,笑道:“罢吆!先头里‘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做这个弄那个,如今拿出小姐款儿来了。你既拿款,我敢亲近吗?”湘云道:“阿弥陀佛,冤枉死哉!我要这么着,就立刻死了。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来了,必定先瞧瞧你。你不信问缕儿,我在家时时刻刻,哪一回不想念你几句?”袭人和宝玉听了,都笑劝道:“说玩话儿,你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性儿急。”湘云一边说,一边把小礼物——戒子送给袭人。

  三人由戒子的话题转而说起宝钗,湘云叹道:“……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宝钗),就是没了父母,也没妨碍的!”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失去父母关爱,感情饥渴的湘云尽管性情开朗,心胸宽广,但在闺蜜袭人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宝玉面前,还是掩饰不住那种凄凉和孤独的心境。

  接着出现一件事情:袭人求湘云替自己做一双鞋(给宝玉的),湘云难以拒绝。湘云走后,宝钗来了,对袭人讲了湘云目前境遇:史家嫌费用大,针线活从不雇人,都是娘儿们自己动手,每天做活要做到三更天。所以她每次来串门,都说在家累得慌。袭人听了后悔不迭。通过宝钗介绍,我们知道了湘云在史家的苦情。

  湘云和黛玉,虽都是失双亲之人,但仔细考究,却有很大不同:黛玉六岁丧母,十岁丧父,童年时享受到宝贵的父母之爱,湘云则根本不识父母为谁;黛玉定居贾府,享受安富尊荣,湘云常年劳累,偶尔来一次贾府,如同度假。相较而言,湘云比黛玉更为凄苦。然而性格上的差异,让两人产生迥然不同的处世态度:黛玉心重,经常长吁短叹,无端落泪;湘云豁达,懂得自我放松,及时行乐。她曾开导黛玉说:“你是个明白人,还不自己保养”。(76回)

  湘云和黛玉经常斗嘴,且每次都是黛玉引头。黛玉讥笑湘云“咬舌子”,湘云就说“明儿让你得个咬舌儿林姐夫”,时隔不久又说她长得像“小戏子”予以回击;黛玉说“夜深”改“石凉”,打趣她醉卧芍药茵,湘云立即指着自行船,要她坐船家去,反讽她引得宝玉疯癫的囧事;芦雪庭赏雪,湘云、宝玉带头烤鹿肉,黛玉嘲讽:“哪里来的一大群花子!”“‘芦雪庭’遭劫,被云丫头作践了。”湘云说黛玉“假清高”,自己“是真名士自风流”,吐槽黛玉不懂情趣。两人互掐时,虽是口角锋利的黛玉率先发起,但辩思敏捷的湘云随机应对从来不落下风。

  湘云与宝钗(包括袭人)亲厚,源于共同价值观——都崇信封建伦理,经济之道,功名之说。在劝导宝玉科举取士上,三人空前一致。当宝钗赞助她成功举办“螃蟹宴”,为她赚足面子后,她彻底拜服宝钗,每来贾府必住“蘅芜苑”,成为宝姐姐忠实粉丝。我们完全可以想到:在钗玉之间的“金玉姻缘”上,她一定对贾母说了宝钗很多好话,起了有力的助推作用。

  湘云诗才不凡,争强好胜。初建“海棠社”时,她未及时参加,后来宝玉央求贾母派车把她接来,来后立即补作两首“咏白海棠”诗呈上,钗、黛、探等只做了一首。“菊花会”咏菊,钗、探、玉各两首,黛、湘每人三首。芦雪庭即景联句,黛、琴、湘互不服气,争得如同抢答,别人根本插不上嘴。最终算下来:黛玉8句,宝琴9句,湘云12句拔了头筹。在欢乐的诗会中,长期郁闷苦于劳作的湘云找到了释放机会,展现了自己不输于任何人的杰出才华。

  湘云没有城府,率性开朗,是个“话口袋”(宝钗语)。香菱向她请教作诗,她十分高兴,没昼没夜,高谈阔论(49回);分别被宝钗称为“诗疯子”、“诗呆子”。与翠缕谈阴阳,天地万物辩证推理,草虫禽兽无所不包。主仆两人如同姐妹,一问一答幽默有趣,类似启蒙讲座;虽涉隐讳却毫不顾忌。湘云心地单纯头脑无尘,心直口快表达力强,说话多而不冗,听者心悦诚服。

  湘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喜欢猎奇追求刺激。她穿过宝玉衣服靴子,披过老太太斗篷(185页),芦雪庭赏雪,打扮得酷似“小子”(众人语),被黛玉称作“孙行者”、“小骚鞑子”(302页),醉卧芍药茵,野炊烧烤鹿肉吃,给平淡的生活增添很多别出心裁的情景剧。


  湘云丈夫是谁?书中没确指。108回湘云出嫁,回门时来向贾母请安,贾母提起她女婿甚好,史湘云也将那里平安的话说了(677页)。联想仙曲所云:“厮配得才貌仙郎”,可知湘云丈夫才貌双全,两人夫唱妇随,十分美满。118回,王夫人说:“就是史大姑娘,是他叔叔的注意,头里原好,如今姑爷痨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可知湘云婚后的甜蜜只是昙花一现,最终落得“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命运向她展示出残忍的面孔。但湘云是个性格外向的乐天派,适应能力很强,我们有理由相信:她一定会笑对困厄自我调节勇敢逆行!

  湘云虽然人生观上和统治集团主流意识保持一致,但不失好女孩本性;总体上是个重情重义,单纯善良,开朗奔放,笑口常开的阳光女孩儿。如果说黛玉是伤情仙子,那湘云就是快乐仙子,出现在哪里都能活跃氛围,传输一种很有张力,活泼浪漫的正面力量。


  注:本文讨论对象——2007年10月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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