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熊孩子,你是要屋里打井房顶上开门啊?”祖母数落刚刚八岁的我。当时我不懂祖母话的意思,我只知道祖母最爱往外借东西。每当祖母往外借东西时我都冲到前面阻挡,借东西的屯邻笑着说我是把家虎,祖母却说我死扣。

互相借我不知道有了多久历史,我猜想这一定是古人互通有无的一种方法。能理解这方法,能接受这方法,并且能用这方法是我九岁那年年初。

那年祖母六十六岁大寿,在我们地区六十六、七十三、八十、八十四岁时是要办大寿的。年前就把办寿用的食材东拼西凑地准备好了。正月初五那天全家人都行动起来了,就是借东西。桌椅板凳要借、锅碗瓢盆要借、枕头被褥要借。借东西要有人性(人品)也要技巧还要能舍下脸皮来。里不出外不进的小气鬼人家借不来东西,不会善巧方便的人借不来东西,不会装聋作哑人借不来东西(家家有半大孩子,借东西时半大孩子什么不好听说什么)。

借是当年的主旋律,也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人和。我接到去借东西的命令后就傻了,因为前后左右的屯邻都让我伤到了,我不好意思也没有勇气进人家的门,更别说张嘴借了。祖母看到我迟迟不肯行动就意味深长地笑了,说:“怎么了?能耐呢?三穷三富过到老,人这辈子没有不求人的。求人的滋味不好受,但也得求啊!哪怕你家有金山银山,活着万事不求人,死了时还得求人抬杠下葬呢,人这辈子不容易,谁都别难为谁。”听完祖母的唠叨后,我厚着脸皮走进了邻居家,好在邻居不跟我一般见识,不仅把我要借的东西借给我,还让他家里孩子帮我把东西送到我家。我们屯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家家桌面底下、板凳底下都用墨汁写了姓名,碗、盘子、勺子都用不同颜色的油漆或是其他颜料做了只有主人能看懂的记号。综上所述得知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谁家的东西都宝贝,谁都舍不得外借,可又没有不往外借东西的人家,因为这些朴实的人们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

那年头的日常生活中家家在借,人人在借,时时在借,但我家大人有个让我当时不理解的举动,就是把好东西留起来,不让我们用,不让我们吃等着人家来借。我家有一床洗得干干净净的而且是最厚被褥,一年到头我家没人盖过,但凡屯里谁家有红白喜事来客人了,母亲毫不吝啬地主动地把被褥借给人家。最令我生气的事是每年过年,那年头一年也吃不上几口肉,就算过年了买的肉也不会超过十斤。我家每年都要用大花盐腌制三四块半斤左右的生肉,这肉就是给左右邻居家来客人准备的。肉,在当年只有过年、五月节、八月节才能买到,平时想买点肉是很难的一件事,也因此十家得有八家把生肉腌制在盐坛子里,我家曾经有一块肉在盐坛子里腌制过八个多月。家里长辈的做法在我们孩子心中叫穷大方。

屯邻之间借日常所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也看不到谁家的桌椅板凳下有名字了,也瞧不见锅碗瓢盆上的各色各样的记号了。低矮的院墙敞开的大门如今变成了深宅大院,想窥视一下都成了奢望。人与人之间用祖母的话说,叫“两来无事”,两来无事真的好吗?借是一种交流,也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和谐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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