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写过一篇《乡里乡亲》,那是对故乡音容笑貌的难以释怀;我曾出版过一本《家乡的清水河》的散文集,其中许多篇幅是对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亲情友情的回忆。离开故乡二十余年,虽然岁月匆匆而过,但永远无法忘怀的是对亲人朋友的相思、对乡土乡情的牵挂、对年少时点点滴滴的记忆。

今年三月初,昔日的亲密同学从微信上约我写一篇《中国梦·桃乡梦》的征文,我欣然应许;因为对一位钟情于文字的人而言,对故乡的情愫永远是我写作的题材,乡土乡情永远是我写作的元素。虽然,我曾写过一首《桃乡桃缘》的小诗,对故乡的桃园风情予以描绘,但仍意犹未尽。于是,再写一段对故乡桃事的回忆,一来是对故乡相思的补续,二来也算是对同学相邀的交待。

70年代,莲花乡郭家河还是一处穷乡僻壤。从小学到高中的十几年里,我随父亲到过西边的莲花城赶过集,在东边的五营乡蔡河村读中学,学校放假时,就在南山的舅舅家、北山的姑姑家这方圆不足十里之地穿索。每年夏天,我都要摧促母亲到南山的舅舅家去摘樱桃。舅舅家的樱桃树,长在院子的大门旁,樱桃树铁锹把一样粗细,密密麻麻的枝叶间,点缀着红红绿绿的宝石般的樱桃,我一见便窜上树去摘,可表弟死活不让,强拉硬扯往树下坠,为此我们表兄弟干过一仗;多年后再次提起时,让人为少不更事而唏嘘不已。北山姑姑家的毛桃长在地埂边上,到了秋天,爬上毛桃树使劲摇,鸡蛋大小的毛桃像冰雹一样纷纷而下。捡起来用衣袖擦掉毛桃上的毛毛绒,咬一口,桃汁溢口,满嘴生香。等吃饱品足了,再捡一竹篮带回家与全家人分享。那时,家乡的生产还有一片桃园,有百十棵伏桃,派一位责任心强的社员看管,就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休想吃到。我们一帮孩子时常在周边的庄稼地里徘徊,但总未能尝到伏桃的味道;因为桃园有条恶狗,遇有图谋不轨者,定会让其腿上留下牙痕的记忆。我们改变策略,以打伏击的方式吃伏桃:每年桃子成熟,生产队组织社员集中采摘,然后由人力用扁担向外运;提早埋伏在路边庄稼地里的我们,瞅中时机,一跃而起,抓一两个桃子撒腿就跑;然后消失在庄稼地的深处,分享这带着刺激和喜悦的果实。

高中毕业的那年,六月初赴县城参加高考,是我离家最远的行程。高考期间,三两个要好的同学合租一间县城民宅,复习、应试,三天的高考紧紧张张,匆忙而过。早晨,到城汽车站买票返家,同校同学自然熙熙攘攘。我摸摸干瘪的口袋,还剩几角零钱,趁着候车的间隙,到车站路边买几斤秦安的蜜桃,好让家人也尝尝县城的时鲜味道。

车站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早已摆满了从乡下赶集的果农。人前摆两框鲜桃,框后站着执称的主人,男女老少排成一条整齐的长龙。我们边问价边行走,卖家把热情堆到脸上、框中的鲜桃以粉颜与芬芳吸引着顾客的目光。我在一处自认为物美价廉的桃滩前,蹲下来正准备挑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群杰,这么巧;你也买桃子,能帮我桃几斤吧!”抬头看时,原来是我们的班花春桃。

美女同学相求,岂敢待慢!“你要几斤?”我把自己挑好的几个桃子递给她。她接过桃子装入塑料袋,我又挑几个递过去,她仍然接住,丝毫也不客气。桃子挑好后,我没有勇气帮她付钱,因为我知道自己口袋中家底的羞涩程度。班车启动,竟然发现我与春桃是邻座,心中自然喜不自禁。高考结束,一帮同学如释重负,叽叽喳喳说笑不止。不像刚刚经历大考的倦意书生,倒有几份荣归故里的豪迈情怀。班车走走停停,同学中途下车时,大家都会说:写信常联系!

春桃下车时,我帮她递完行李后,也不忘“写信常联系”的叮嘱。班车徐徐启动,透过后车玻璃,看着她站在路边仍然挥动着手臂,我竟然有了一种惆怅的思绪。车子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山路的远方。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春桃所买的桃子被遗忘在了座位上,无奈的我只能瞅着桃子发了半天的呆……

接下来是一路的忐忑,一路的自怨:怎么就忘记把桃子递给她呢?这份桃子也许是她对父母的一点孝心。再一细看,塑料袋中似乎有张纸条;打开一看,只见她娟秀的字迹:“我家有桃园,这份桃子你带着让家人尝尝鲜。”此刻的我,心头一阵窃喜,比吃一个大蜜桃还香甜。回到家,母亲说:就带了那点钱,还买回这么多桃子,考试时生活没受罪吧!我心想,这里头还有一份春桃的心意;但我不能说,只能一笑而过。

当年,我高考落榜,第二年应征入伍。离家赴部队时,正值阳春三月,秦安县城的北山坡上盛开的桃花如彩霞一般灿烂。虽然在部队上从战士到干部一呆就是十多年,却从来没有与春桃“写信联系”过。后来,有了QQ、有了微信,闲暇时与昔日的同学聊家乡成了一个时尚的话题;聊着聊着,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春桃巧送蜜桃的事,常常会默默地朗读起唐朝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心中自然升起几份纯真的暖意。

……

接到母亲病危的电报时,我正在部队上任职。我在电话中问母亲还需要什么?三哥说:妈说,她最想再吃一口秦安的蜜桃。等我到了秦安,蜜桃还没有上市;但为了却母亲的心愿,我情愿找遍所有的桃园。后来,在热心人的指点下,我在刘坪乡的一处温棚里见到了母亲要吃的蜜桃。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桃园主人竟然是我昔日的高中同学——春桃,一位孪生孩子的母亲,当时的职务是乡果业合作社的负责人。

当我把蜜桃窄成汁喂给母亲时,母亲点头称赞道:“还是原先的味道!”而我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世间,有些事就是这么巧,有些事又是如此的无奈。虽然,匆匆而过时光会洗剂许多恩怨情仇,但对于故乡的那段桃事,却一直萦绕于怀,成了我一生中美好而甜蜜的回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