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暮秋 
沪上的暮秋，绿色仍然是主色调。
满小区的香樟树、玉兰树、栾树、合欢树、无患子树、银杏树，还有众多的果树在暮秋的风里，傲娇地保持着一身的绿装，高耸挺拔。
让人模糊了季节的，还有桂花树。霜降节气里，“草木摇落露为霜”，可桂花树的枝头还绽放着橙黄银白，馥郁的香气在空气里迂回辗转。秋深风冷，桂花树下，一地的浅褐色碎花片，让人忍不住捏在手心里，低头仍能嗅出香气来。
只有院子里的几棵金叶榆，让人知道秋意已暮，新冬将至。一阵风吹过，满树的黄叶像万头攒动的蝴蝶儿，上下翻飞，曼妙灵动。飘落下来的榆叶儿，黄灿灿地铺满小径，踩上去，“啵滋，啵滋”地声响，让人心生欢喜。
南方的雨水充沛，草木葳蕤，这是我来沪五年最大的感受。疫情三年，不能外出，小区里的角角落落，花草树木就成了我们最亲密的伙伴儿。
小区里的南半部分是别墅住宅区，有二十来家，每家约有八百平米，独门独户。平日里，别墅区寂静无声，我们几个老人带着孩子，遛弯玩耍，路过旁边，大院子里的狗狗听到动静，便“汪汪，呜呜”地吓唬我们，催促我们赶紧地离开。
小区的北半部分是几栋普通的小高层住宅楼。这里才是满满烟火味的人间。
周末的日子，秋阳灿烂，家家户户的窗外，高高低低地晾晒着缤纷的衣物。大人们在小区里拉绳晒被，小小少年脚踏滑板往返穿梭，健身场地上活跃着人们的身影。草坪上，有牙牙学步的孩子和踉跄奔跑的幼童。在老人的吆喝声中，孩子的哭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
草坪边上一棵高大的乌桕树，半边嫣红，半边黄绿。风中的红叶，像一面面小彩旗，在枝头飒飒作响。孩子们捡拾树下的落叶，高举过头顶再向上抛洒，看着它飞快地垂落，孩子们欢呼着，快乐的气氛像水面上的涟漪层层叠叠。抬头看阳光映照下的树叶，似一团火烧云，萦绕在树梢。
幼童们最爱捡拾的还有三片叶瓣抱成的圆锥形小蒴果。他们用肥胖的小手剥开，费力地捏起来里面的小豆豆。稍新鲜叶片儿的兜兜里，有三、四颗绿色的小豆豆，干枯些的是黑色的小豆豆。那就是高高的栾树落下的种子。
阔大的栾树枝头还挂满了一串串会变色的风铃，和着那细长的绿叶，轻轻地摇曳出一片浅红色朦胧。初秋的微风里，一簇簇风铃由最初的葱翠变成了婴儿粉，渐渐秋凉，它又幻化成了青春的桃红，晚秋时节，飘逸的枝头则是一团团红褐色的风景。
周末的上午，临近十二点，暖暖的阳光也有些畏惧秋风的猛烈，一会露脸，一会躲藏。疯玩的孩子被喊回去吃午饭了，小区恢复了暂时的宁静。我正准备带小宝回家，路边的灌木丛里突然闪出一个小人儿来。
“是墨墨啊，咋还不回家呢？妈妈会找你的。”
“苗苗奶奶，你能帮助我吗？”
“好的呀，什么事情啊？”
看着一个七岁的小男生郑重其事地请求，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墨墨拉着我的衣襟往树丛里钻。我弯着腰，左手抱起两岁的小宝，右手护着小宝的脑袋，嘴巴里问，是墨墨的玩具从楼上掉下来了吗？墨墨家住四楼，平时孩子们常常在一起玩，大家都熟悉着呢。
灌木丛占据着一栋住宅楼前面的大片空地。里面有木槿树，石榴树，还有几棵小些的樱桃树挤在一起，低矮些的是一株株杜鹃和栀子。它们无拘无束地自由生长，任性地伸展着枝条，横七竖八地拦着去路。披荆斩棘，我们仨走进灌木丛，驻足在一棵石榴树旁。
墨墨用手指着枝条上的石榴说：“你能把它摘下来吗？”说着，他从脚下抽出一个细长的木棍子，看得出这是他刚刚使用过的工具。几个比拳头还小的石榴，青皮泛白，毫无生气地挂在绿叶间。“石榴不熟，酸涩不能吃。再说了，棍子上没有钩子，也摘不下来呀。”墨墨有些失望地看着我。我忙安慰他，等石榴熟了，我们再来。
墨墨仰起头看着我，“有一个好地方，你敢不敢去？”“敢！”我果断地回答他。有些精瘦的墨墨，拖着一根细长的大约两米多的棍子，昂首挺胸地向前走，我抱着小宝紧跟。他像一个羽翼丰满的小公鸡，支楞着猩红的鸡冠，五彩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他在别墅区的围墙边停了下来。高大粗壮的柚子树，墨绿的叶子浓密厚实，坚实的枝条上，悬挂着一个个大青柚子。墨墨用棍子捣了捣柚子，柚子左右晃悠两下，又自豪地复位。我怀里的小宝则兴奋地咿咿呀呀，举起小手点头数柚子，可咋也数不清，墨墨看着小宝呆萌的样子也咧嘴笑了。
我们把目光停在了旁边的山楂树上。山楂树相对弱小许多，只有部分枝条探出墙来。可一颗颗红色的果子却鲜艳夺目，在一片绿意中诱人心动。墨墨手里的棍子急不可待地指向了那里。我在旁边压低声音，耐心指导。“不要向院子里面打，果子会掉里面的。”“再向左边打一点，OK了”。
随着树叶噗落落地飞下，只见红果儿噗嗵嗵滚落在地上。墨墨放下棍子，快速地把果儿捡在手里，用手指头拂去上面的灰尘和果儿前头黑色的蒂渣，顿时，两颗鲜亮的红山楂在他手心里闪光。墨墨爱不释手，随后打开上衣口袋，轻轻地把山楂装进去。“我要送给妹妹。”墨墨有个四岁的妹妹，说话轻声细语，是个嗲滴滴的小姑娘。
当墨墨再次举起棍子的时候，院子里的狗狗叫了起来。我伸手拉起墨墨就跑，跑了十几米才停下来。回头看看没有动静，我们和小宝一起笑弯了腰。我不想制止墨墨，悄悄地摘果子的事，谁小时候没有干过啊？！这种快乐不单单是吃到果儿的快乐。
想起来小时候，我和邻居小孩一起偷偷摸摸地爬树摘果子，趴在麦田里偷吃青豌豆，来不及熟透的桃子，杏子，石榴，枣子都尝过鲜。午后的阳光里，风儿不燥，静谧的乡村，房前屋后，孩子们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一声吆喝，“谁又在糟蹋果子”，吓得我们魂飞魄散，撒丫子地逃跑。还有胆大些的不忘拖走棍子，那是证据，不能留下来。
我挥手和墨墨告别。再次叮嘱他快回家，墨墨点头，愉快地对我招招手，转身往家跑去，笑意印在了他那张因激动而通红的小脸上。
天渐渐地转冷，一晃就要立冬了。今秋多风少雨，近期沪上持续二十三度的天气，再加上满视野的浓绿，不禁让人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丰硕的秋天。虽然疫情反反复复，每周两次核酸检查，每天戴着口罩出家门。但经过全民不懈的努力，形势总是向好，黎明总会刺破夜幕。
日子一天天向前走着，它带走了美好，也带走了无奈和苦涩，可它也带来了明天和希望。怀着一颗纯净的心看窗外，暮秋一样可以绿意盎然。无关财富和年龄，只关心态和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