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的黄昏,看一只小瓢虫路过我的书桌。
  像掉队的小兵,不知哪里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我说:你好啊。
  飞了起来,又停下,这算是回答吗?也许虫子的话,就是用翅膀来说的,就像狗的问候,是用尾巴来表达的。我说,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它停下来,又走了,然后,又停了,回首间我看出那舞蹈是探戈——居然跳起舞来了。我抬一下手指,做出要按下的样子,它一动翅膀,飞上了我的茶杯,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它超人的裤衩。袅袅的热气,更有了舞台的效果,它左右的两只触角交替舞动,我猜想,它演出的是一出京剧。
  花衣的小生,你不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我高兴了,你可以多玩会儿,我想调皮一下,就可以灭了你。
  它什么也不懂,自顾自的爬上,飞下。无知者总是无畏。
  然而,它也有大脑和心脏,有手和脚,有翅膀和花衣,做工精良,巧夺天工。它一定也会想些什么,什么呢,是明日的早食还是昨日的恋爱,是草叶间清凉的露水和树林里微微的风?还是会想——会想我在想什么?
  会不会想,我一个闪念,就决定它的生与死?
  会不会想,我一开窗,它就有了世界,我一关窗,它就只有黑暗;会不会想,世上所有的邂逅,也许是刻意的安排,而世上最高的墙,是你是你,我是我?
  昆虫的学校里,一定会很多科目。优秀的学生,会学到很多——在清晨吃一口带露的草叶,飞舞着翅膀追逐一缕阳光,用低低的声音传递“我爱你”,用万能的触角接收大自然的危险与安全,甚至,可以来一次跋涉,勇敢的飞上一个胖子的书桌——它会很多,却不懂我的任何一句话,因为,它只是一只虫子啊。
  一只虫子,不会懂得人想些什么的,就像我们其实永远不懂上帝想些什么。
  无知,是我们的甲衣,保护我们在世间独舞。
  它不用想,是不是有一只手,可以决定它的生与死,就像我按自己的方式活着,而不去想是不是有个上帝可以决定我的高贵和卑微。也许我们想多了,才终于明白——一个人是不能明白更多事情的,因为,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呐。
  我只是一个人呐。
  在哪里,我都只是一个人,而幸运的是,在哪里,我都能够做一个人。
  生命中最新的时刻,邂逅花衣的小虫,独对那从容舞步,不管那个舞台是不是别人的茶杯;这样一个黄昏,我在椅子上沉思,不知我生活的世界,是不是一个我不该来的书桌,我其实一直也想跳舞的,也许可以不再去想,命运给了我什么样的舞台。因为,我们终会知道,世上最远的距离,是白天与黑夜的距离,最多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而那个夜空里,哪一点光亮是命运的眼神呢?当我做在窗前看星星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只小小虫子,穿了温暖的花衣,在上天的注视下,从容而认真的舞蹈。
  我只要跳舞。
  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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