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打不着也要坚决地打,吓走讨厌的‘大鲨鱼’”

塔山战场敌我双方的攻击与阻击,进入了及其残酷的血腥的状态,双方都杀红了眼。在这只有十几公里宽的狭小战场上,蒋军动用陆海空三军立体协同作战,这在以往国共战争中绝无仅有。看来为救锦州,敌人真是急了眼。

毅然将火炮推至前沿的炮兵们,除了要打击集团冲锋的敌步兵和敌炮群外,还要对付不断俯冲射击、轰炸的敌机。最挠头的是,要特别应对威胁更大的海上敌舰炮。 

连日来游弋于连山湾海面的,有敌“重庆号”巡洋舰和“灵甫号”铁甲舰等。“重庆号”据说是一艘二战功勋舰,它曾多次和意大利战舰交锋,击沉敌舰20余艘,被意大利海军称为银灰色的怪物。

“重庆号”一侧舷炮就是8门152mm口径的巨炮,“灵甫号”则有4门这样的巨炮。它们在海上把舰身横排成一字形,炮口对准岸上的塔山阵地,火光一闪,就是一排12响。一排舷炮开过后,接着舰身一转又是12发炮弹飞过来。据时任国民党重庆舰舰员的孙国桢讲,这么大口径的舰炮,一发炮弹足能打掉三四十人的一个排。

而我参战的老战士至今还记得,停在近海的重庆号那威力无比的舰炮,一炮弹打下去,地面就是一个很深的大坑,坑底能够看到冒出的地下水来。

来自海面这样大威力舰炮的轰击,使我塔山各阵地人员、工事和装备损失不小、威胁巨大。我步炮指战员对这两艘军舰恨透了,把体型庞大、银白色的重庆号巡洋舰,叫“大鲨鱼”;称那外壳黑色、舰体较小的“灵甫号”铁甲舰为“屎壳螂子”。

于是我塔山各阵地的指战员们,纷纷急切要求炮兵,坚决打掉这可恶的“大鲨鱼”和“屎壳螂子”,以减少来自阵地东侧海上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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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应对这样威胁巨大、又远在海面上的舰炮,却有难处:敌舰游弋肆虐的海域距离我炮兵阵地很远。从我炮阵地测远镜观察,敌舰最近距离有9000米;最远距离在12000米开外。我一般火炮有效射程内很难够到或刚刚够到,把握不大。

炮兵总指挥王一萍团长,立即在指挥所里召集赵朝栋副团长、刘恒泉参谋长和作战参谋姚路等研究,计算着我众多缴获和收集来的各式杂牌日军火炮的最大射程和有效射程。

看来只有东野炮纵支援我们的“十加炮”(日本五式100mm重加农炮)和“十五榴”(日本九六式150mm重榴炮)的有效射程能达到万米。而四纵炮团自己的九○野炮(日本九〇式75mm野炮)有效射程刚够九千米。

面对对敌舰射击把握的不确定,打还是不打?“王炮”慎重思量后决绝地说道:“打不着也要坚决地打,就是吓,也要吓一吓讨厌的‘大鲨鱼’,让敌人知道,我们的火炮确实不是吃素的!”

“好!”在场的战友们一致同意坚决打!于是王一萍果断下令:“先命东炮群(第二炮群)的炮团一营一连九○野炮,立即向敌舰试射。”

东炮群的炮手们听到要炮轰敌舰,各个摩拳擦掌、兴奋无比。炮团政治处原世德主任亲临炮一连阵地,为战士们鼓劲、动员。

很快,炮一连各炮位转动起火炮摇柄,调转炮口向东、指向连山湾海面。一串串简短的口令在炮位传递、重复。接着,随一声声“放!放!放!”的呼喊,炮一连三发试射炮弹,立即呼啸地飞向那可恶的“大鲨鱼”和“屎壳螂子”。

从望远镜里可看到,连山湾海面上,升起了三道高夹着烟火的水注。由于目标舰太远,我炮试射三发,着弹点皆距敌舰差距一千余米。敌舰并不惊慌,照样向我岸上阵地轰击。

于是东炮群的火炮指挥员刘恒泉参谋长果断命令“十加炮”连立即开火!

我重加农炮,立即向海中敌舰射击。在刺耳的呼啸声中,第一炮打在距“重庆号”相差两百米的海面上。看着由远靠近的弹着点水柱,敌舰开始慌张。

紧接着第二炮又呼啸而至,夹叉在敌两舰之间二、三十米处爆炸!这下“重庆”号和“灵甫号”都慌了舵。瞧见我军大炮炸点激起的水柱,像巨人的脚步在海面上一步步“走着”逼近自己,吓得连忙急速掉头就逃。看着“大鲨鱼”和“屎壳螂子”的汽笛“喘着粗气”、烟囱冒着黑烟逃向深海,东炮群的炮手们,高兴地欢呼起来!

这一次较量很起作用。在以后在几天的战斗中,被我军指战员称为“大鲨鱼”和“屎壳螂子”的敌舰,再也不敢肆无忌惮的驶进连山湾近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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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害怕我远程大炮,“重庆号”借故“射程内近岸海域水浅、容易搁浅”而撤出了战场。其他敌舰一看这架势,也没有岸上观察所提供目标指示,便纷纷以“命中率不理想”为由也都撤了。

虽然海上的“大鲨鱼”、“屎壳螂子”们逃了,但袭扰塔山防御阵地的敌机,还在像悬在头上嗜血的蚊子,不时地投弹、扫射,不时地“咬你一口”。我炮兵指挥所命令所有九八式高射机关炮和七五高射炮,加强对空射击,以掩护我防御阵地上的步兵的拼死战斗。

连日来,敌机多是天亮来、黄昏离。出动的机型一般有B-29型重轰炸机4~6架、野马式轰炸机6~16架不等;战斗机则是10~15架不等。每天轮流遮蔽在塔山阵地上空的敌机,疯狂地轮番轰炸、扫射,造成我一线战士不断流血和牺牲。战士们对这些“黑乌鸦”恨得牙根痒痒,常常愤怒地举枪对空射击。

12日,接到炮兵指挥所命令的我高炮和高射机关炮的炮手们,同仇敌忾,紧张而熟练地摇动着转轮,将一根根怒指天际的炮管对准敌机,把像一只只蚊蝇般的敌机,套进蛛网般的环状瞄具中“黏住”,随着声声口令下达,火舌立即喷向天空!

看,一架野马式轰炸机正向我高炮阵地投弹,尘烟四起、碎片迸飞。我七五高炮连英勇的炮手们全然不惧,带着血、带着恨,四门高炮速射齐放,像竖起的四根大扫帚,在天空中狂扫,终于,敌野马轰炸机一侧机翼被打着火了。这只折翅“黑乌鸦”,立即拖着黑烟、歪斜着身子,向东南渤海湾栽去。我阵地上的炮兵和步兵,都高兴地欢呼!

中午,又有四架敌战斗机飞临塔山,俯冲投弹,狂的很。我九八高射机关炮连(炮六连)连长段盛厚,立即命令全连高炮集中火力,瞄准套牢一架低空临近的敌机射击!只见全连各炮炮管压低角度,随敌机轨迹移动,然后一齐开火、开火!

这架胆敢低空挑衅的狂妄敌机,做梦也没想到,“土八路”也有高射机关炮,也有这样的技术能咬着他。随即,这架敌机受了重创,拖着黑烟,滑向了山海关方向,没了影儿。

我高炮的这些怒指天空的“大扫帚”,不仅横扫敌轰炸机、战斗机,还专“扫”敌人的运输机。由于锦州被围,塔山上空就成了敌人从关里向锦州、沈阳运补给的空中走廊。每天都有上百架次大型运输机在空中飞来走去。我塔山阵地上的高炮群,哪能放过这些在陆上航线大摇大摆的运输机。“王炮”下令就是一个字:“揍!”

在遭到我地面高射炮火拦阻射击后,这些“肥头大耳”的运输机,只能调头向远海飞去,再也不敢从塔山上空和塔山近海上空飞行了。

说来也好笑,不仅攻击塔山的敌步兵士气大跌,连敌空军也实在不咋样。他们吹嘘的空地、海地配合,一样很拉胯。就说14日早六时许,一架敌轰炸机在塔山上空投了两枚炸弹:一枚落在塔山堡村后面的山坡上,另一枚竟落在了国民党军自家的出发阵地上,炸死了自家连长以下数十人。难怪蒋介石常骂“娘希匹!”

我英勇的高炮射手们,不仅仅只顾空战,紧急时,也常有惊人的壮举。在最血腥的10月13日,敌最不要命的独95师上阵了。他们号称是“赵子龙师”,狅言“没有攻不下的阵地”。我塔山防线承受着巨大压力。

7时,敌独95师283团攻击我铁路桥五号阵地(小茔盘阵地),而敌8师224团则沿铁路两侧向我铁路桥一号阵地实施攻击。敌两路并进,对我形成包围夹击之势。

我铁路桥阵地上的10师28团的勇士们,用血肉之躯上演了一出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之剧。而我炮兵指战员,则以猛烈的炮火,支援着前沿步兵战友们,打退敌整团整营8次轮番的集团冲击!

在战斗最为凶险、最危急时刻,炮三连(高射机关炮连) 的模范共产党员姜云秀独自操炮,果断摇平高射机关炮炮管,对准涌上我阵地的独95师敌群猛烈平射,一口气竟打出120发炮弹。突然,敌机轰炸,弹片击中了姜云秀左膀子,鲜血顿时染红了半个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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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弥漫中,是共产党员的钢铁意志,支撑着他顽强战斗、不下火线。他忍着剧痛、咬紧牙关、连续射击,给予敌人重大杀伤,直到我步兵预备队赶到、进行绝地反击,把涌上阵地的敌人彻底打退。共产党员姜云秀平射顽敌,将我炮火优势发挥到极致的英勇事迹,深深鼓舞着阵地上的每位炮兵战士。

六昼夜的塔山阻击战,13日是最激烈、最残酷的一天。敌人这天最为疯狂。但在我英勇的步兵和炮兵协同抗击下,狂妄的敌独95师生生被打残。为了教训和震慑敌人的嚣张气焰,13日晚上,纵队决定组织全线反击。10师、12师预备队及第一梯队的各团预备队,全部投入了战斗。

同时,我军除对空警戒的10门高炮外,所有火炮奉命一齐开火,向所有敌阵地实施漫射覆盖!那可是110门火炮啊!身在时空隔壁的我们,看到那百多门怒吼的火炮齐射,是怎样的一种火光震撼!这是“王炮”和他的战友们最为自豪的高光时刻。

夜幕下,震耳欲聋、持续不断的炮声轰鸣,使人的听觉都被压成嗡嗡之音,你只能凭借着跃动的炮火光闪,看到黑夜里我前沿阵地的步兵战友们,全都在举着枪,为我们强大的炮火尽情欢呼、跳跃,就像在开盛大的焰火晚会。你能看到他们高兴流泪的脸庞,却听不到他们欢呼的声音,就好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的默片……

经过13日的全线反击,企图踏过塔山防线援锦的敌“东进兵团”,在后来两天的攻击势头,就再也强不起来了。


微信图片_20221011105318.png  六、人民群众奋力支前,驭手牺牲,老马也知途送弹药

塔山阻击战,整整打了六天六夜,不下10万发炮弹和难以计数的子弹,在这小小的塔山防线上穿织、飞迸、碰撞,那是怎样的一种惊心动魄。

四纵战前储备的4万发炮弹,竟然在4天战斗中即将消耗殆尽!据说塔山鏖战时,有位东北日报的战地记者后来做过粗略的统计:塔山战场,平均每一秒,就有一发炮弹落在阵地上。

炮弹即将告罄,这对“王炮”们是很危险的事情。东野首长、二兵团首长和四纵首长们都在强烈关注这一危急的问题。要知道,四纵之所以能在塔山阵地前沿力挫强敌,有数量和质量上都超越敌人的强大炮群存在,最为关键。

因为炮弹有限,“王炮”和他的战友以及各阵地的炮手们,都在想方设法去发挥每枚炮弹的最大效能。比如,他们对敌人可能集结和经过的地域,分块编号、测好距离,然后将数据记录在木板上、挂在炮身上。这样在发炮前,只需简单下达几号目标,就能快速对目标区域进行轰击,用提高命中率来间接节省弹药。

在炮弹不足情况下炮打敌散兵,是最不划算的。但没想到,蠢笨的敌人却很“配合”。我们遇到的尽是喜欢玩人海战术的“蒋校长的学生们”,那集团冲锋起来“十分讲究”:人群密集得都是一坨坨地涌、人浪都是一排排地冲,可给我炮兵以省弹打击的绝妙机会了。

很多次,敌人还未接近阵地前沿鹿砦与我步兵交上火呢,就已被我炮火完全击溃。高兴得我步兵蹦起来欢呼:“炮兵老大哥万岁!”步兵10师、12师和34团的首长们多次给炮团报功、送锦旗!这也给了炮兵们以极大的鼓舞。

为了塔山阻击战的胜利,林彪直接要求部署在高桥的东野总预备队一纵,全力支援四纵弹药。于是,在高桥通往四纵炮兵阵地的道路上,络绎不绝地涌动起军民争相运送弹药的车马。

一路上,不时有敌机袭扰轰炸,不时有我高炮对空的射击掩护。我后勤队伍和支前民工与敌机斗智斗勇,时而催马推车快进,时而停车躲避。弹片横飞、流血牺牲成家常便饭。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奋勇向前的支前洪流在涌动。

这天上午,正当各阵地不断报告炮弹吃紧、“王炮”和指挥所的战友们深处焦急之时,突然有通讯员跑来:“报告团长,供给处长王树太和运输队长孙健全,押送炮弹回来了!”

好啊!“王炮”王一萍高兴地喊了一嗓,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炮兵指挥所里的紧张和焦虑氛围,一下轻快了起来。“赶快分发弹药,要快!”“王炮”命令道。

王树太是炮团岁数最大的供给处长。他和运输队长孙健全去纵队兵站领弹药,许久没音讯。他们带领运输队在位于王善屯以北沟壑隐蔽处的四纵兵站等了很久,才等来高桥转运来的弹药补给。装好马车,老王立即组织运输队出发。沿途历经多次敌机扫射和轰炸,隐蔽——快跑,快跑——隐蔽,终于大汗淋漓地赶了回来,十几大车的弹药和挽马都安全无恙。

塔山战斗已打了两天,指战员们见王树太从后方回来,都急切地问:“后边的情况咋样?”“咋样,好得很! 王树太兴奋地摸着几天未剪的胡茬,把他在沿途看到的后方情形,告诉正奋力阻击敌人的战友们:

“从咱塔山阵地往北,每隔一处就是一个散兵坑,据说一直排到了锦州,差不多步步都有咱的人呢,那机枪、大炮老鼻子了,全排满。守高桥的是一纵老大哥,给咱背后撑着腰呢!咱们呐,尽管放心,就全力猛轰这帮想过塔山的龟孙子吧!”

处于苦战、焦灼状态的塔山阵地,炮弹的供应,必须持续、抓紧。纵炮指挥所不断派出力量,转运炮弹。地方党也组织群众全力帮助运送弹药。整个后方运输线上,不断有敌机袭扰、运输车马被炸、人员牺牲的消息传来,更有许许多多奋不顾身的英雄事迹,鼓舞着这条炸不烂的运输线,源源不断地将炮弹运抵塔山前线。

塔山战场最为感人的一幕,出现在一个枪炮渐弱的黄昏。在位于沟壑间的我四纵炮兵后勤物资弹药储存地,各阵地前来分领弹药的人们,都在忙乎着登记、装车、转运。谁也没有注意,忽然传来一阵挽马的嘶鸣声。真奇怪,又有两匹挽马拉着满满一大车的炮弹,沿着沟口闯了进来,而且没有驭手,完全是“无人驾驭”。

在场的指战员和支前民工,纷纷围了上去。除了两匹大汗淋淋的马,没发现有赶车的车老板儿,也没发现马鞭。奇怪呀,这马儿自己拉着一车弹药径自走了回来。经仔细观察,供给处长老王看出了端倪:“瞧,这里有血迹!众人目光立即集中在了车老板驾车的位置,果然座板上、弹药箱上,都有血迹!

在场的人全沉默了。王树太说道:“一定是赶车的老乡途中遭遇轰炸遇难了……大家心里一阵难过,默默地摘下军帽,为这位牺牲了还不知名的支前老乡,默哀;也为这二马无人把控、自行走了20余里,竟然把弹药安全送达而啧啧称奇。

很快,这件奇事传遍了塔山阵地。大家说:“连马儿都知道拼命为咱送弹药,看来想冲过塔山的老蒋们,那真是没戏了。”

多少年后,很多老将军、老战士一提到浴血奋战的塔山六昼夜,都还津津乐道着这件“老马识途送弹药”的奇事。

就这样,正是我后勤战线指战员和支前群众甘冒风险奋力支前、保障了我炮兵各型号弹药的供给,才为塔山阻击战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坚实基础。

 

七、战场政工优势发力:创造英雄炮,争当英雄神炮手

塔山阻击战,让我军的对手,无比憋屈。他们就是不明白,凭他们“陆海空”立体的猛烈攻击和明显的兵力优势,凭塔山就那么丁点的战域防线和简陋的野外工事,为何打了六天六夜,就是荡不平、踏不过去?

共产党军队防守塔山,前沿最多时候就四个团,而国民党军队进攻每次都是四个军轮番冲锋,结果全都败退、伤亡惨重。塔山堡就那么小的村子,感觉触手可及,还就是打不下来。

难到共产党的官兵不是肉长的吗?我们共产党的战士当然是肉长的。但他们就是用这血肉之躯,筑起了坚固的塔山屏障。这或许根本无法用军事理论来解释。

其实,我军的制胜法宝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强大的思想政治工作优势。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战争是可怕的,死神是可怕的。但是知道了自己为何穷得家破人亡,知道了是谁让你家破人亡,知道了只有拼死才能获得生存与幸福否则没有活路可言,尤其是知道了为天下受苦人而战才有出路,就会生成强大的求战欲望和拼死精神。

而我军有效的思想政治工作,正是能激发出战无不胜精神的巨大战力倍增源。四纵的炮兵与步兵指战员们一样,战前都参加过新式整军运动的“诉苦三查”教育,阶级觉悟有极大地提高。

战士们从此知道是在“为谁扛枪、为谁打仗”。很多战士,那都是含泪磨刀、怀仇操炮。战士们都憋着劲儿,要在塔山战场上施展火炮威力,定要让老蒋们尝尝啥叫“翻身解放”的炮弹!这哪是用金圆券收买和刺激而上战场的国民党兵,所能比得了的?!

在炮火连天的塔山战场上,我军指战员中的每一名共产党员,都是一面旗帜。他们的榜样力量,感召着所有战士们在紧要关头、危急时刻,没人犹豫,更没人临阵缩头,有的只是视死如归、并肩战斗。他们的信仰,就是宁死不退、寸土不失!

比如炮兵指挥所被敌炮炸塌,政委郑戈令负伤被埋,救出后他不顾伤痛,带领团政治处干事立刻到伤亡较大的连队看望战士、鼓舞士气,把强大的政治思想工作支撑到每个战士的心里。

12日那天,敌人突然停止了集团冲锋,但白天的炮击和轰炸仍然不断。可塔山防线各阵地上却显得轻松愉快。战士们除抓紧修整工事、补充弹药外,阵地评功、查功、补功、庆功活动,搞得那是十分热烈、振奋人心。

纵队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欧阳文等首长亲临炮兵阵地,向荣立战功的英雄炮手、英雄炮、英雄集体及个人表示祝贺和慰问;宣读东野首长的嘉奖电,并将英雄奖章、奖旗发到个人。

纵队文工团和宣传队将一封封慰问信、一份份慰问品分到战士手中;各兄弟部队还互相贺功。文工团和宣传队在阵地上组织庆功晚会,就地采访炮兵三天来作战中涌现出的英雄事迹,马上编写编排,而且随编随演随唱。这都是战士们的身边事儿,让战士们看得那是心潮澎湃、倍受鼓舞啊。

夜幕垂下,我军全长十几公里的防御阵地前沿欢乐一片。炮团的民运工作队丁波队长,带领着文工团和宣传队员们就在炮兵阵地后面沟壑间大张旗鼓演奏起来。锣鼓、器乐、歌声、笑声响彻了整个塔山阵地上空。

实际上,这也是我军政治攻势的一种特殊形式。它不仅鼓舞了我军的士气,同时也挫伤着敌军的锐气。被俘的敌军见到此景都惊奇和羡慕地说:“你们这哪是在打仗,分明是在热闹过节”。

巨大的政工优势,犹如向心磁力,不仅凝聚着战士们的人心、强壮着必胜的信念,还吸引了不少敌阵士兵趁着夜色,偷偷地跑到我军前沿投诚来了。

在六昼夜的苦战中,哪里危机、哪里危险,哪里就有我们共产党员组成的政工干部身影。他们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大声呼喊,鼓励斗志。很多党员干部,冒着生命危险挺身而出,冲上炮位,接替倒下的炮手,充当着瞄准手、拉火手和弹药手。这与国民党兵后面督战军官的强迫,形成的是如此强烈的温暖与冰冷之对比,这种对比,往往是震撼人心的。

多天里,敌我炮火一直在激烈对打,整个阵地碎石、弹片横飞。炮战指挥所通向各前沿观测所、各火炮阵地的电话,常被敌炮火炸断。焦急的呼叫、奋不顾身的出动查线,成了最常见的画面:

危急中,炮团观通队电话员刘德厚,穿梭于炮火炸点间,一次又一次地寻找断线、接通电话,一天竟然出击多达12次!

而英雄的电话员李恒俊,在查线中不幸腿骨被敌机炸断,怎么办?顽强的李恒俊咬着牙、忍着剧痛,拖着伤腿,一步步在爬行、爬行!他爬了50多米,终于找到了线头把断线接通。而身后,是他用伤腿在大地上拖出的一条长达50米血色标线。这也是人民战士用顽强意志,给敌人画出的一道不可逾越的禁线!

电话线还是被频繁地炸断。我前沿观测哨所,为了把观测到的敌炮群方位数据快速送到指挥部,就不得不派人回传口述。观测员毛黑同志接到任务,拚命向炮兵指挥所飞奔。突然,一声爆炸让他栽倒在地。弹片击中了腹部,黏乎乎的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军衣。低头一看,他肚子竟然被被炸出一个拳头大洞,白花花的肠子流了出来!

毛黑疼得浑身颤抖,他用手捂住伤口、按回肠子,闭上眼睛呆了一会儿,像是在运足一口气力。突然他猛地爬起,咬着牙、捂着腹部,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指挥所:“报告:发现敌炮群,方位是……”当脸色煞白的英雄毛黑,镇静地报告完敌炮重要坐标数据后,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能迸发出如此惊人的毅力?苦孩子出身的战士毛黑,在他捂住流出的肠子、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定是想起了诉苦会上大泪喷涌的控诉;一定是想到为了替天下穷苦人报仇,就是死,也要坚决完成任务!

炮兵阵地不断涌现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事迹,热血沸腾地鼓舞着所有炮手们向英雄学习,班班争创“英雄炮”,人人争当“英雄炮手”!

你看,为消除对我步兵威胁最大的孟家屯以东丘陵上的敌山炮群,炮一连三炮班长、模范共产党员刘克怀,指挥全班以最快速度直瞄发射25发,准确摧毁敌山炮7门; 刘克怀同志战场荣记大功一次。战后三班这门火炮,被评为“塔山英雄炮”。

你看,炮四连二班大胆推炮抵近至前沿阵地后,瞄准手李贤圣以熟练的技术动作,勇敢沉着、迅速准确地发炮14发,全部命中目标,一举摧毁放列在三义庙前公路北侧的敌美式十榴5门。李贤圣战场荣记大功一次。战后该炮也被评为“塔山英雄炮”。

在战斗最残酷的13日,大炮推至前沿后,西炮群便处在了最为激烈和危险之中。敌人涌进了塔山堡,与我炮兵阵地近在咫尺。危急中,配备在炮兵阵地前沿的炮团警卫连战士们毫不犹豫端起刺刀,在连长王连玉和指导员曲仁佐带领下,勇猛地冲了出去,和34团步兵战友们肩并肩,与来犯之敌展开了逐院逐屋地厮杀搏斗,打退了敌人,保障了炮兵阵地安全无恙。

高射炮连的炮技师高乔是个日本籍战士,而且是名中共党员。在塔山战斗的六昼夜里,他为了修复打坏的火炮竟接连熬了6天5夜没睡觉,及时将火炮修理好重新投入战斗。当敌人反扑上来的危急时刻,他毫不犹豫地操起修好的高射机关炮平射,大量杀伤敌人。当塔山阻击战胜利结束的消息传来之时,战友们都在蹦跳欢呼,他却一头栽倒深睡了过去……

战后高乔荣立了两大功。高乔本人,就是我军强大政工优势的见证!

 

八、英雄炮团一战“封神”,“威震敌胆”精神永存

10月15日,塔山鏖战终于迎来了最后胜利的一天。锦州守敌行将覆灭。援锦的敌东进兵团,却仍然被绊在塔山防线之前,未有寸进之功。小小的“街亭”——塔山堡,他们就是冲不过去!

有气无力的敌人听着锦州方向隆隆的炮声,绝望中起了挣扎之意,竟然一反常态,不要了炮火准备、不要了空中支援,在黑暗的凌晨2时全体出动,集中了敌62师、198师、8师、151师、独95师、157师共六个师兵力,做最后的疯狂攻击。

黑夜攻击,对敌我双方炮兵来说都是个麻烦。敌炮群因此在黑暗中“歇了菜”,而我炮兵则在前五天炮战中,已对敌进攻的规律、阵前每个目标了熟在心。只要前沿观测哨发现敌人动态,马上就报告方位编号。天再黑,炮手们只要复制一下目标编号的方位诸元,就可以不在乎天黑、指哪打哪。

果然拂晓前,我前沿观测哨报告,敌独95师残部趁天黑、浓雾和小雨,向我塔山堡阵地前沿隐蔽接近。“王炮”王一萍果断命令炮团三个野炮连和榴弹炮连,立即向塔山公路两侧的一号目标、向塔山村西北道边对面大路口的二号目标,以及向公路东南半里远的河边大沟的三号目标,实施轰击。

于是我炮群立刻发出了“黑夜怒吼”,发发炮弹准确击中敌群。同时我英勇的34团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奋力阻击。已穷途末路的敌95师284团团长被击毙。而天亮后,敌95师284团一个营,则在我炮火轰击和炮火后路封锁下,被迫猬集在饮马河桥东、河北岸一个土坎下的开阔地里,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34团孤胆英雄卜凤刚跳出战壕、英勇出击、阵前喊话,竟独一人持手榴弹,迫使该营营长以下124名官兵瓦解投降!吹嘘无往不胜的“赵子龙师”竟也如此,看来,敌东进兵团真的气数已尽矣!

15日晚,喜讯传来,锦州之敌被我军全歼,锦州解放!苦熬六昼夜的塔山阻击战终于胜利了!

这场惊心动魄的塔山阻击战,我军共毙、伤、俘敌团长以下7700余人。四纵全纵伤亡3100余人。而炮团伤26人、牺牲6人。

炮团的指战员们和四纵全体参战将士们一样,各个欢呼雀跃、又哭又笑!他们为胜利而欢呼,他们为朝夕相处的战友未看到胜利就牺牲而悲伤!那一刻,永远定格在了所有塔山参战老战士心中——刻骨铭心啊!

这惊天动地的一仗,一下打出了4个塔山英雄团,这在我军历史上绝无仅有!而且,我四纵炮团,名列其中!

1948年10月25日,塔山以北四纵总部驻地九户屯,召开了四纵第三届士兵代表大会。会上,炮团团长王一萍,心情激动地从纵队政委莫文骅将军手里,接过了那面绣着“威震敌胆”四个大字的红旗,面向全场,奋力挥摆!看看这面凝聚着炮团烈士鲜血和全团指战员不屈精神的大旗吧:

那旗面“威震敌胆”四字左下角,绣着一排火炮和一排我英勇的炮手的剪影;而旗面右上角,则有敌阵地被轰爆炸的火光剪影!这是绣有大炮轰鸣声的战旗,“王炮”王一萍此刻挥舞着它,泪水盈眶,而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就如英雄炮团的大炮又在昂扬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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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长龙般的炮团行军队伍,就在这面“威震敌胆”大旗的引导下隆隆进关。奉命改为人民解放军41军炮兵团的英雄炮团,一路参加了追战“康、怀”、打新保安和围困北平的战斗。为阻止北平敌机起降,炮团奉命对敌可能作临时机场的天安门广场、天坛公园西北角、东单广场等处实施扰乱射击、炮炮皆命中预定目标。这使北平守敌大为惊恐,加速了北平和平解放的进程。

北平炮击,使英雄炮团直接参与了武力施压下的“北平解放模式”的创造。这也为今后解放台湾是否采取“北平模式”的选择,作有历史性的贡献。

威武雄壮的北平解放入城式,英雄炮团的队伍格外受人瞩目。炮队打着“威震敌胆”的战旗,隆隆驶过东郊民巷,让帝国主义分子看看苦难的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肆意屠杀中国人、践踏中国领土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此时的全城上下一片欢腾,那是数不清的红旗、隔不断的人流、喊不完的口号。激动的青年学生跳上炮车,用粉笔将“解放了”三个大字书写在炮盾上、炮管上,也让英雄炮手们深深感受到他们打出的一发发“翻身解放”的炮弹,终于轰开了一片蓝蓝的天……

激动人心的北平西苑阅兵式上,在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中,毛主席的敞篷吉普车行至“威震敌胆”大旗前停了下来,他注视着英雄的战旗和威武林立火炮;亲切地向从塔山战场硝烟和炮声中走来的炮兵们招手致意。

披挂整齐的英雄炮团团长王一萍,向前跨上一步立正,大声报告着英雄炮团的番号。然后他拖着长音高喊一声“敬礼——!全团指战员齐刷刷举手向他们心目中最敬爱的统帅行军礼,所有人都含着热泪。全团战士齐声高呼:“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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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有幸参加过西苑阅兵的英雄炮团老战士,终生难忘那激动人心的场景,直至终老都不忘说自己是最光荣和最幸福的人!从此以后,英雄炮团就像被注入了强大的精神力量,为解放全中国鸣炮前行!

1949年8月2日,四纵炮团改番号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第九团,归编为第二野战军特种兵司令部。从此,“威震敌胆炮九团”的大名,如雷贯耳地响彻在“进军大西南”的征粮剿匪战斗中、响彻在上甘岭艰苦卓绝的炮战中、响彻在大比武的练兵场上、响彻在所有“炮九团”历代老战士的心坎上!

今天,功勋卓著的“炮九团”已经撤编走进了历史。那面从塔山打出来的“威震敌胆”战旗,和从上甘岭打出来的“上甘岭二级杀敌战斗英雄班火炮”,永久陈列在了北京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中。在我军历史上,一个编制团有“一旗一炮”两件物品被国家军事博物馆展出,这也是绝无仅有的光荣!

硝烟已过去已70多年,可在我军英雄史册的“上空”,“威震敌胆”等四面塔山英雄团战旗仍在飘扬;“英雄炮九团”的威名和番号永不磨灭!

在静静的塔山老战士墓园中,当年的塔山阻击战炮兵总指挥、那位我军第一代炮兵专家和炮兵战将、那位被战友们亲切称为“王炮”的英雄团长王一萍,历经一生坎坷后,终于长眠在曾浴血奋战过的塔山阵地上了。他终于实现了生前与战友的生死约定:回塔山,伴葬在牺牲的烈士战友身旁!同时入葬在塔山阻击战老战士墓园的还有四纵炮团的政治处主任原世德。

作为晚辈,我们站在镶嵌着鲜红八一军徽的黑色大理石卧碑前,看着“王炮”那如“静水一萍”的金色名字,耳边老是有他那果断“开炮”的呐喊和震耳欲聋的大炮“发言”声。仿佛,他和他的战友们,在炮声中,化作了“威震敌胆”四个大字,化作了旗面上那排火炮的剪影,永远飘扬在中国人心灵的塔山高地上!

微信图片_20221011105945.png  听,在隐隐作响的轰鸣背景声中,又有歌声飞起,那是雄壮的“炮九团团歌”昂扬在唱——

战争之神,一往无前,

我们是英雄的炮九团。

英勇顽强,无坚不摧,

塔山阻击威震敌胆。

上甘岭,战旗艳,

团队美名天下传。

上甘岭,战旗艳,

团队美名天下传,

嗨!

团队美名天下传。

 

战歌嘹亮,杀声震天,

我们是英雄的炮九团。

保卫祖国,建设四化,

神圣使命重任在肩。

向未来,向明天,

光荣传统代代传。

向未来,向明天,

光荣传统代代传

嗨!

光荣传统代代传!

 

附:

统计1 《塔山炮战史料涉及到的各种型号火炮》

统计2 《塔山阻击战战时四纵炮团火炮数量和装备表》

统计3 《塔山阻击战参战火炮统计与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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