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系攀援状柔弱草本植物。

      母亲十七岁嫁给父亲,82岁离世。在长达65年的岁月里,母亲从未顶撞过父亲。对小她两岁的父亲,始终言听计从。犹如青藤缠着树木,凡事依附。一生中,对父亲说过最多的话,依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妻仿佛母亲的再版。无论从相貌还是性格,几乎与母亲没什么两样。为人能吃能装,犹如小绵羊一般温顺,从不多言多语。这在妻的为人处事以及善养父母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妻常对我说,男人是头,我听你的。

   “ 苦瓜,开胃滋肺护肝。功效是隐蔽的,犹如它平素被其他植物遮挡一样。女人应像苦瓜,润养男人。”这是母亲对妻早期说的话,早到什么时候,妻始终没告诉我。妻只对我说,那年月,家穷,母亲买药困难,就把苦瓜和苦瓜干当药吃,用来缓解内脏疾病。或许,父母能活过八十多岁,是苦瓜延伸了他们生命的长度。于是,妻把母亲的话永记心中。

      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这是老人的话。意思是说,春天你在地里栽种一棵秧苗,到了秋天就够吃上一顿的。妻爱吃苦瓜,所以每年我都要多捅几棍,多栽上几棵苦瓜苗。十八年前,我从大连湾的六楼搬到开发区南坨子小区的一楼。楼前有一小院,面积如炕那样大小。每到春季,我都要在院子里乱捅一气。待秧苗长大,小院生机一片绿油油的,很是喜人。

      我每天早晚都要到小院看看,而妻几乎每次也都忘不了问我,我怎么看不见小苦瓜秧呢?是啊,不仅妻看不见,就连我蹲在那儿,也很难从窝瓜黄瓜角瓜等秧群中发现弱小的苦瓜。犹如六个人高马大的哥姐站在岳父母面前,很难看到瘦小的妻子一样。

      有几次,我终于在粗藤大叶的瓜群中发现了纤细如麻线般的苦瓜,为了使其露脸并让妻看到,我拨众叶群藤,给苦瓜让道。哪知第二天,却见苦瓜又害羞地藏到其它叶下藤旁,并死死地依赖缠绕着。一个盛夏,如果你不刻意去寻找苦瓜秧藤,那么在粗藤叶大的群秧中是不易发现苦瓜花叶的。

       苦瓜很有意思,你不会想到它瘦弱的身躯到了初秋才露出风骨和刚強。夏日,各种瓜藤争先恐后爬上我院里的小房顶,硕果累累,让路过之人留连忘返。而苦瓜却深藏里面,不露声色。直到秋天走来,其它瓜藤枯黄叶萎,苦瓜藤叶才不甘寂寞地占上了房顶,且花开满径,一片金黄。苦瓜藤虽细花小叶瘦,但结出的苦瓜个头却要比转基因的黄瓜大。新鲜苦瓜吃不了,妻就切片晾晒成干,放入冰箱。日后可以用于泡水喝,也可以泡发炒着吃。

       我春天栽种的苦瓜够妻吃上一年。也可以说,妻天天离不开苦瓜。她尽管身体瘦弱,可内脏一点病灶没有。一天,我和妻去逛市场,见黄瓜论斤,苦瓜论个卖。一斤黄瓜,可买几个苦瓜。妻不解地问道,怎么能这么卖?她为苦瓜打不平。瓜贩子理都没理妻子,继续狂喊着苦瓜论个,黄瓜论斤!妻没再说啥,只是悻悻地离开了瓜摊。不错,比起婷婷玉立的黄瓜,弯腰曲背的苦瓜总是给人一副病态的模样。这让我不禁联想起三十几年前的妻子。

       人过七十古来稀,我的岳父岳母都是在七十岁后有病的,且卧炕不起。当时我正在坦克学校进修,家里只有妻一人照看父母。其实当初妻完全可以阻挡我去坦校,但她宁肯一人承担家务和养活老人,也要支持我去进修学习。那次回来,见妻在灶堂旁为父母熬药,衬衫粘在身上,汗珠儿从脸边淌落。看着更加瘦弱的妻,我久久地站在她身后,惭愧得不知说什么好。做晚饭的时候,妻到岳父家墙边摘回两个苦瓜,说炒鸡蛋给我吃。她边切苦瓜边说:小苦瓜不易,一个夏天都被欺压,到了秋天才露出头……它的苦,是不是委屈的泪水变的呢?妻的诉说,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讲给我的。听后我觉得她的命真有点像苦瓜——平日出头露脸的事儿,都被哥姐们抢去了,而父母久病,伺候炕前的却是妻。岳父母两位老人,均在80岁那年离世,而送走老人的正是瘦小的妻。对此,左邻右舍们都说,老人的房屋应该给妻。事实却不然,房子分给了五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女儿无份,原因是女儿系外姓人。没得到遗产,妻没任何怨恨,可姐姐却像疯了一样大闹起来。她说妻软弱无能啥也不是,犹如小绵羊任人欺负……而妻却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吃她的苦瓜,一如既往地凡事包容,凡是忍让。有时到了年节和祭日,我发现妻总在悄悄的抹眼泪儿……

      有时,我会不由地想起她曾问过我的话:苦瓜是怎么苦的呢?当时我不加思考地答道:就那个品种。现在看来,我回答得有点苍白。因为妻好像一直在寻找和体会苦后的甜!

      如今爱吃苦瓜的妻已步入六十六岁了,却一直在喜乐中甜美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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