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业大堂里,见到一个高声说话的女人,四十六、七岁上下,她的一句嚷嚷:“两个孩子读高二,一年要5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以为她是来要账,和这里的物业发生了冲突,就上前去询问,结果她告诉我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她原来只是来这里要一个保洁的工作。为了要到这份工作,她急急地诉说和解释着,一旁的人都被她的激动给惹笑了。

   随便一算就知道,在这里做保洁,一年下来也就一万多,加上她老公在建筑工地打工一年挣的2、3万,依旧不够她两个孩子的学费,对于我的疑问,她回答说挣一个算一个,闲在家里更没收入,喂猪成本高,价格不稳,累一年下来也落不了几个钱。对于学费剩下不足的部分怎么办,我问她,她说打算同时兼两份工,做保洁一个月不是有4天休息吗。

   两份工?想必她是可以应付的,身板结实,说话中气足,红扑扑的脸膛,眼神明亮——就冲这些,已经是个健康女人,健康,而且淳朴。看她兴冲冲充满期望的架势,真叫人欣慰。生活对谁都是沉重的,却因了各人心态的不同而呈现不一样的色调,换了当今的一些诗人,也许会选择无病呻吟加自杀,可这个来自农村的不起眼的小妇人,却用她的行为鼓舞和启迪了在一旁陷入沉思的我。

   记得今年上半年在我家做晚班的钟点工,姓李,我叫她李姐。做的也是兼职,白天在小区做保洁,很轻松的前门大堂卫生,上午10点基本就可以走人,下午也是晃一下即可。一个大堂,除了几个保安有时在沙发里坐坐,大家都是不做多少停留就入了电梯,一般都很干净。

   李姐来我家要负责的事情就更少了,一个晚餐即可,至于家中卫生,完全随意。她不用我吩咐,每次吃完饭了就拿着抹布拖把到处擦洗。也许受过专业培训,她做的卫生屡屡得到我的认可,一开心,我把自己很多衣服给了她,还有别人送的礼品,随手就给她一箱。她来者不拒,抱着几大袋子东西走的时候,都是乐呵呵的。

   混熟了以后,她就喜欢上和我聊天了,也把自己很私密的东西告诉我。农村女人,快50了,我万没想到她也遇到丈夫出轨之事。打量她的五官,在乡村该算标致。椭圆脸、大眼睛,鼻梁也高挺。丈夫在嫌弃她什么,她不知道,儿子有两个,都快成家了,她不大爱计较丈夫的那点风流事,说,随他玩去吧,一副漠然很不屑的表情。她现在兼两份工,收入比丈夫高多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规律,估计在乡村更甚。她告诉我,跟着丈夫鬼混的女人刚死了男人,家中困难,而丈夫每次总能给她个30、50的。

   这个女人的淡定和透彻从此在我眼里就有别于小区里其他做着保洁的女子,丰富而立体起来。

   可惜,这个合乎我心意的女人,在小区没呆多久就突然地被开除了。开除的原因恰恰是她的兼职。

   小区物业有规定,在工作时间之内,不允许兼职。李姐在我家的兼差并不算违规,毕竟那是下班后的时间,可自由安排。可万万叫人没想到的,是她在白天的上班时间,还在小区食堂里兼了份给厨师打下手的工。关键还是她大堂的保洁太清闲,食堂那份工的收入又诱惑人。这样,她慢慢地就懈怠了大堂的卫生,连晚上到我家来的时间,都一再推。我还没来得及问起,物业就已经先向她发了难。

   她走的时候,记得是个周末,她来结算工资,顺便抱进来一个大花盆。白色的瓷,纯的,细腻有光泽,我一看就喜欢上了,问她哪来的,她说是另一栋楼做保洁的同事捡到的,想着我爱养花,就给端了过来。我听得心头热热的,想着她这一走,估计不会再回来,眼眶都红了。叫她进来久坐会,她看我家有客人,却是不肯,于是只好和她两人在电梯口拥抱告别,她就抽泣起来了,怨怪这里的物业太没人情,死板,不给人自由。我只好安慰她,许诺不久的将来我就把她请回来,做全职保姆。

   今夜想起这些,突然发觉李姐离开我已经有3个多月,她在我印象里却十分鲜活,眉眼和略带富态的身材,走路左右微微摇摆着,憨乎乎的。若是她不去羡慕小区里的一些保姆,每个月能从主家拿到2000多的工资,失去内心的平静,她就不会同时兼三份工,也就不会被物业开除。作为一个年近5旬的农村女人,每个月能拿到1600以上,其实算相当不错了,住宿和伙食都不用花费。她原想着要强,结果,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这个社会,不是你有本事都可以使出来的,不是你使出你所有的本事,就会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尊敬。每个人都必须运转在一个固定的轨道里,做规定之事,千人一面。想想,是人类的悲哀,尤其是中国人的悲哀,所谓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理论,毕竟是中国的国粹。

   于是,很为那个新来物业报到的保洁女工担忧,她能做多久?

   【教堂】

   教堂里晚上的祷告开始前,我坐在前排位置上,无意中回头,看到靠墙站着一个男人,正在望着我。他冲我点点头,微笑道:“你好。”我也冲他点头微笑。他问:“还记得我吗?”我纳闷地摇摇头,他嗯了一声,低下头去,望自己的脚。我很难堪地回过头来,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一遍,很奇怪,我没找到关于他的任何记忆,虽然这张和善的面孔有点似曾相识。

   这个小插曲并没影响我整晚的心情,我全神贯注地唱着赞美诗,跟着牧师一起闭上眼睛,默默祷告,然后在胸前划十字架,大声念着“阿门”。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听见我的忏悔,更不知道他是否会搭理我的祷告,这一年来,在祷告和感恩这个环节,我做得不如去年,愿无比仁爱的主能赦免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只是这生活过于沉重和忙碌了,又或者是我的心过于沉重和忙碌了。

   时代在进步,教堂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以往的平安夜布道,都是人手一本圣经和赞美诗。现在这些都不见了,由电脑控制大屏幕,赞美诗的歌词和马太福音的一些原文在大屏幕上放映出来,大家跟着念跟着唱就可以了;以往的节目是不同地域、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唱诗班轮流上台唱赞美诗,开场一台圣婴诞生的音乐剧,现在加入了独唱、独舞、小品,音乐剧数量也增加了,独唱的曲目中竟然还出现了情歌,舞蹈也是以面容姣好的女生为主,在观赏性上大大增强,赢得满场弟兄姊妹的掌声。

   唯一不变的,是进场时的挂历和小红帽依旧。回到家中,我把去年的挂历揭下,把新的挂历贴上去,除了2010和2011这两个数字,粗粗一看,你会以为是同一幅,背景都是北正街教堂的正门,顶上一个大红十字架,阳光温暖,门口张的彩饰上写着:圣诞快乐,告诉人们这是冬天——那是哪一年的冬天呢?

   变革深入得十分彻底,往年要12点才散场的音乐会今年居然不到10点就结束了。走出大门时,大风裹着大片的雪猛地扑到脸上,有点疼。大衣显得没了温度,冷风刮到了骨头里。车子来之前,我在街头站了不短的时间,看着很多的士和摩托趁了平安夜坐地起价,内心的气愤难以言语——上帝能饶恕他们吗?

   雪不一会就把我额前的头发糊住了,套用后来司机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下的不是雪,而是雨夹雪,所以被风吹到脸上时,会像鞭子抽打一样地疼。那一会儿,站在街头,仰望高楼上的灯火,我不由自主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是不是有点无病呻吟?但我敢肯定,在这个夜晚,会有那么可怜的孩子,和更甚于此的凄楚的故事。

   人世间可能有的苦难,永远在我们的想象之外。

   回到家里,怀念教堂,那里的灯光如此温暖,音乐如此祥和,人们的脸如此宁静——除了这里,世间哪儿还有圣洁可以寻觅?哦,或者有,比如,一个人的内心,要做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清楚地记得,看过的一部情色电影,里边却有异常不沾烟火的一个故事。青年对女孩一见钟情,跟踪她去教堂,跟随她在街上深夜淋雨,陪伴她一起发呆或者说痴话,最后,跟随她回了家。看到这里,该是一个老套的结尾。可是,恰恰不是。女孩对欲言又止的青年说了一句话:“我明天去修道院,出家。”门,随之在他眼前徐徐关上。心有不甘的青年黯然离去,愿他的震撼会持续一生。

   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尾;为什么,偏偏挑选了一个有天使般面容的女子;她有什么样的背景和经历过什么样的风雨,影片始终没有交代,留给人们一个谜——只是,这个谜值得猜吗?有必要猜吗?出家,修道,这些事情再正常不过,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美丑,每一个人都可以去做,包括你,包括我,也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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