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您对话,其实大多的时候是我顺着您的话说的,我们沟通的通道似乎变得越来越窄。您只说自己越来越耳背,让我见谅,但您永远不会说自己交流能力明显下降。谁能说您的记忆力在快速减退呢?

  每次您借护理工师傅的手机与我视频,总问我一句,你为啥不来病房看望我?然后,您把手机交给护理工师傅的同时,感叹自己的命真苦。尽管护理工师傅和我耐心地向您解释,上海从4月1日“封控”至今,即使有72小时核酸检测阴性报告,也一概不准进病房探视。

  一遍又一遍地解释,都无法和您讲明白。为啥日子过得这样百般无奈?每一次转医院,陪护在120救护车上十分钟路程,是我和大姐能够见到您有限的时间,而您见到我和大姐,说了一句“太麻烦你们了”的话,接下来再也没声音。此时此刻,多希望路上堵车,让车速慢些再慢些,即使不说话,也能让您感受到您不是孤单的,我们还能在一起。

  其实,谁愿意让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呢?住院部走廊上站满了和我一样的病人家属。您被推进住院部之后,我们像玩“躲猫猫捉迷藏”游戏,瞬间又看不见彼此。父亲您听见走廊里的声音吗?他们都在诉苦和埋怨,六个多月只能在视频上看见自己的亲人,而我更想说的是欣慰您能挺过“封控”的三个月,在时间的赛跑道上没有趴下。

  去年一次抢救让您从此卧床,站立不起来。鲐背之年的您也该被侍候和被照顾的时候了。尽管您有时也会重复我为啥不来医院病房看望您的话,但是您隐隐约约知道每天那新鲜可口的菜或汤是我送来的,看您在视频里大口地吃,看您笑得如此灿烂,我的脑海里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封控”的那段艰难的日子。

  您所住的医院变成了方舱医院,院方统一安排病人转入街道办事处临时的住院部。大姐被封在家中,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无法和我一起陪护您送往目的地。当时也许您已经感知到要发生什么事,当120救护车的担架把您往车厢送的时候,您紧紧攥住我的手。我想着法子哄您,为您壮胆,俨然把您当成孩子。而我的内心是焦虑的,生活的变数,不知道您能不能度过这一劫?

  出院转院这么平常的事,那天每个细节都变得繁琐和不顺,一会儿听到没有接到院方的通知,没法接收病人,一会儿听到床位已满,一会儿又听到这里不像医院有完善的医疗设备……我看手机上的时间,已过去1个半小时,我问您要不要喝口水,您摇头,说等把您送到病房的时候再喝水。我说您穿着尿不湿,没事的。您还是不肯喝水,只是和我一起焦虑地等待,等待尽快把您从担架上转到病床上。

  当终于被安顿好的那一刻,您是用陌生的眼神环顾四周的,您问我为啥要把您带到这儿来?说您宁可把病号饭菜给我吃,让我多陪您一些时间。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被逐出病房。其实人家护士小姐也是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疫情封控期间患者住院,家属是不能陪护的,除非您什么时候出院我才有资格走出医院大门。给点理解吧!徒步回家,接下来购到吃的和日用品才是首要事情。

  自测抗原,到居委申请出门证,然后得出阴性结果,拿到居委盖过印章的出门证,准备好吃的用的,驮着行李箱,徒步朝住院部走来。一路上保佑鸡蛋别被我碰碎了,煲的汤别被我打翻了,香蕉等水果别被我挤坏了。走过一个红绿灯休息一会儿,脱下口罩,喝口水,然后戴上口罩,继续往前赶,权当晨锻,减去身上多余的脂肪,多好的一件事。

  谁能想到我到了住院部大门口,被拒之门外,护理工师傅站在病房的窗台上,一边朝我挥手示意,一边在通话里对我说,病人家属带来的东西一律不准拿进医院,所以劝说我拿回去。我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我是徒步过来的,我有抗原和核酸两种检测阴性报告单,病人需要营养。穿着大蓝防护衣的看门大叔劝我回家吧,别难为他们了,人人都在克服困难。

  护理工师傅从电话转为视频,为了能看清楚您的神色和状态,我找了块阴凉地,不让阳光直射我的眼睛。可我还是被阳光刺得流下眼泪,父亲您一定要克服困难!我竟然情不自禁地也说了这么一句话,而您却说我怎么瘦了,应该增加营养,别累着自己,然后和我商量有空能否来看看您?我下意识把目光朝向那个窗口,近在咫尺的距离,应该不远时能相见。

  马路真宽阔,两排商店的卷帘门紧紧关闭,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背着某个超市的袋子,一路走着,偶尔与我擦肩而过的行人会停下脚步,问我同一句话,侬在哪家超市购的物?我也回答同一句话,是从家里带到医院来的,现在又从医院返回家去。父亲您也一定能感受到我在安静的马路上寻找我的诗意。您知道吗?这样能使自己减压,身心轻松一点。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一天天地过去。当有一天我和大姐又要陪护您一起转院,您见到我俩,说您尽管在医院,但外面发生什么都知道。我问您知道啥?您说我们爷儿仨只能十分钟见面的时间。我和大姐都为之一惊,而您对我说,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讶,静可以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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