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岁月,蓦然回首,才发觉自己的大半时间都碾转在学校里,如同兜个圈,总走不出弯弯曲曲的弧线。从大学毕业就进入教师队伍,我想,在清浅岁月里,给我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些老师们,因为他们,我才长久地眷恋学校。他们如春蚕似乎太残忍,因为生命的欢愉总是以悲伤的形式结束,他们如蜡烛未免太短暂,因为记忆在回味时也会目睹年老的面容。他们其实就是一群可爱的人。一颦一笑,丝丝话语,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中秋老师

他中秋节出生,大名华英,但我们都习惯亲切地喊声:“中秋老师!”中秋老师是一位民办老师,本村人,也是本家。到我上学前班,他已任教二十余年,总之,他在我们小辈面前能滔滔不绝地讲着父辈的故事。哪个同学的父亲调皮,哪个同学的母亲特笨每次考试都不及格,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训人时便有了标尺,常听到他说老子死笨,儿子倒聪明。我们村里都很敬他,因为很多人都是他的学生。我们村就一所村小,学校就他一个老师,学前班、一年级、二年级采取复式教学,所以八岁我们才有机会上学。七岁那年夏天,泥塘里挤了满满一池的水葫芦。紫色凤眼莲随风摇曳,似一只只孔雀在水中轻步曼舞。奶奶打捞着肥硕的水葫芦,我则在一旁摘着红盆子,像红珠子似的小球花,艳得耀眼。择一个大的水葫芦,青碧色的鱼身,两边用细芦插上红盆子就是一只绚丽的小鱼儿了。“你家细孩要上学啦!”突然铜锣般地声音打破了水面的平静。我拿着的小鱼儿竟飘落下来,入了水里。我是极度讨厌又害怕这声音的。我实在不想去上学,因为我觉得我的爱玩的田螺壳、那能结籽的蓖麻树、清爽爽的禾笋苗都要远我而去了。“兰,你要去上学不?”奶奶问道,我低着头,半天不回答。“看她脸都吓青了,我可不是老虎,小囡子胆太小!”他爽朗地笑道,露出长长的大牙。我匆匆瞥他一眼,觉得眉眼皱一团,像极了黑糊糊。我希望他快点走,那响彻云霄的声音就是撕咬愉悦的大青虫,有捻不掉的细毛。“她看来不是特愿意上学,小囡子,一朵水浮莲都玩得那么开心!好,明年再来学校啊,阿囡子!明年可不能默不作声,我可要点你回答问题的!”他终于拿着报名簿转身要走。我吁了长长的一口气.....第二年,我最终离开了我心爱的泥塘、青绿色的洋姜、那凑鼻一闻就臭气熏天的臭草......每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怕老师提问,怕他找我的不是。妈妈忙,也没时间给我扎辫子,我的发被剃成了锅盖形,有时没时间就没梳,中秋老师常拿头发说事,有一次,他拿了一把木梳,说要查查谁的头发打结包,没洗又没梳。宣布时,我简直希望身边有个西游记里的水星盘,就算熊熊大火也不会烧身。终于轮到我了,他用力地梳了几下终于梳动了。同学们都忍不住的要笑出来,老师慢悠悠地说道:“其实,兰同学还是很爱美的,夹着四把花夹,所以梳不动。”听了他的话之后,我竟偷偷地哭了,我只盼着下课,早点回家,好好梳理好头发。为什么我还得感谢这位老师,还感谢这位老师,是因为他成全了一个孩子爱大自然、爱玩的天性,他告诉我们要爱美又不直接批评。他注重生活的细枝末节。他至今穿得清清爽爽,我记得他常说:“穿着清亮,人才有精气神!”多好的话语,每位同学穿衣吃饭的习惯他都用心指引,多么了不起!

“洋”老师

他其实姓杨,我们小学四年级的老师,我们调侃地把他叫成“洋”老师。当然这里还有个故事,杨老师是中心小学调过来的老师,来的那天是星期五,他穿着墨蓝色的中山装,深黑直筒长裤,脚踏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大眼睛,眉宇间显现一个川字,鼻孔张开,一看就脾气大,很难相处。课后,同学们像炸开的锅,对这位新老师评头论足。简直就是一土包子,很多同学就是这样评论,最重要的是他脸长着疤,一圈圈绕着,把原本英俊的脸贴成了揉搓了的粗棉布,有着深深的褶皱。我们对他的态度是疏而远之。星期一,他像变了一个人,一身洋绸纱,珠白的短袖,湖蓝的长裤,锃亮的棕色皮鞋,走路时时不时露出细瓷白的丝袜。这焕然一新的行头让好事的同学悄悄地给他起了个绰号:洋老师。而最让我感动的是他送我回家。我似乎是最没用又倒霉的那个人,脚被伤着了,缝了三针,来回都是父亲骑车接送。那天,生活委员把教室门锁了,我单脚站在走廊上等父亲,可是,半小时过去,他仍然没来,雨迷迷糊糊地下着,好像没停的意思。我坐在冰冷得地板上,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滚滚而流。“你怎么还在这呢?你爸没来接?”他竟然出现了,额头依然皱成川字。脸黑沉着,我心不禁一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细微地连自己都听不到:“可能有事耽搁了。”他似乎意识到习惯性的黑沉对我来说是一种压力,瞬即露出笑脸,仿佛在笑我的误解,因为他的招牌动作就是额头皱川字。“我送你回去!”他边说边用大手拉着我的小手。那宽大的手,厚实而温暖,我想当时他拉起的绝对不是一双小手,而是一颗心灰意冷的心。我打着伞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他在前面骑着车,雨水顺着他的柠檬色雨衣一泻而下,大长腿蹬地链条嘎嘎地响不停,我才发现他的半个裤腿已被雨水打湿,深深浅浅地蓝斑块让我感动不已。我能清晰地看到面庞的那长长短短的疤,斑斑驳驳,像蚀了粉的老墙,露出酱紫的深色。然而,我一点都没觉出那疤有生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反而觉得是车起的一堆小浪花,泛着涟漪,闪着晶莹。“会不会淋着雨呀?”他转过头,眼睫毛沾濡着细细碎碎地雨,忽显得目光出奇地柔和。这样的雨天,我的心像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红艳艳的一片。后来,父亲终于到了,我多么希望那条路长得没尽头啊。他以老师的口气责怪父亲来得太晚,然后摸摸我的小脑瓜,喃喃自语:“还好没淋湿!”他目送我远去,当我回头张望时,他才跨上自行车,冲入雨雾里......老师的关心在老师自己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在与我,却是恩情似海,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这是我小学时的两位恩师,现在提笔写他们是因为我现在才明白,那时看来平凡质朴的小事,却蕴含着教育的大哲理。或许我已忘记老师教授的某个公式定理,某篇美文佳作,但我仍深深地记得他们给予我的善良、帮助、以对生活的热情和爱美的心。而这些的价值或许远远比知识更重要得多。浅浅的岁月,布满了深深的恩情。感谢这些老师,填充了温暖人心的记忆。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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