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八一,朋友圈都会有晒军旅主题图片,兵器戎装,自信、自豪,还带点炫酷。今年的晒,略有不同,有了一些战争元素和符号。再加上一句: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激情迸发,豪气干云。不由记忆起,关于兵。

      父亲是抗战时期的老兵,哥是文革后期的新兵。另外,孩子他爸、他叔、他堂哥,竟先后有五名军人。

       真正经历过战争的,有两人。老父亲全程参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孩子他叔参加过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自卫反击战。
       老爸很少讲述他当兵打仗的事,偶有提及,总是被我们嘻嘻哈哈打断,直到我们长大些,才认识到少言寡语的父亲是抗战英雄,二十来岁就当了连长。
       待我们感了兴趣再问起,父亲已老,渐渐失忆。他的那些个军功章纪念章,也都在战乱文革和迁徙中失散了。图片1.png      

关于父亲打仗,只剩零星片断。     (右图:仅存的纪念)

       父亲十七岁背着一袋黄豆参加军队时,抗战正酣。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他是怎样一仗仗打过来的,我们从来没有关注过。
       只记得他说,子弹在耳边嗖嗖地飞过,炮弹在脚边炸出大坑,把人甩出几米远。
       无法想象,性情温和,从来没有武力暴力气质的父亲,是怎样带兵冲锋陷阵的。
       抗战胜利60周年,中央军委颁发了纪念章,我们设宴为老爸祝贺,妹妹写了一篇《爸是老兵》在亳州报上发表,很提气。
       父亲的身体却一直不好。
       从鼻子到牙齿到肠胃到气管到肺到心脏,战时的艰苦给他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创伤,当年在胶东,一位老医生曾偷偷告诉妈,说他活不过55岁。父亲致命的病是胃痉挛,常年无诱因呕吐,直吐出苦胆绿水,尤其不能见血。一次杀鸡,手起刀落,鸡未杀死人已吐得天翻地覆。从那,妈让他彻底远庖厨。

       因为这,曾被大杂院里的邻居嘲笑过:一个打过仗的军人怕血,你那当的是假兵? 

       直到有一次,爸和妈来我居住的城市,闲话中平淡提及,才让我找到了老爸呕吐的根源。那是一次夜间带伤兵转移,为防止暴露行踪,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
       两个病员留在山东老乡家的地窖里了。凌晨开拔,一队人喝了老乡摸黑烧的玉米糊,老爸喝出了一股铁锈味,嚼到了一缕棉纱,还有碗底的沉淀物。
       临走,曦光中爸看到柴堆旁那只桶,血水上漂浮着几缕绷带,是给伤兵擦洗换药的污水,老乡还没有来得及掩埋。
       老乡那半瞎的老娘,仓惶中舀了这水烧了玉米糊。
       坚持走出村口,爸就呕吐起来。爸一直没有说,喝了就喝了吧,别让大家都呕吐。(下图:老爸的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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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后的岁月中,爸一直在反刍那拌着血腥污水的绷带。一直到他晚年患上阿尔茨海默症,纠缠他一生的呕吐才渐渐止息。 

父亲打破了医生的预言,活到了九十岁,应该得益于他的失忆吧。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正在农村插队的哥哥报名应征入伍。那个年代,插队知青前途未卜,能穿上军装走进军营,也就有了出路。

 可是爸却反对哥去当兵,说什么出路不出路的,在乡下干一辈子也行啊。
       爸和妈因此有了分歧。现在想来,一个老兵的真实想法,是不愿让他唯一的儿子再像他一样,枪林弹雨,九死一生。
       妈也是参加过战争的。十几岁就离开家乡,一路跟着部队运粮送药,抢救伤员。女孩子家的,生理期没有卫生用品,就用布袋子装上草木灰,没有草木灰,就装土,大腿磨得稀烂。说那时候,队伍里的女同志都是这样过来的。 

       今天已难以想象。

       后来爸还是支持哥去当了兵。并说:既然当了兵,就得是个好兵。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我们全家去新兵集结地谯城西关蚕场去送哥。我们从地面的气窗俯瞰地下室新兵队伍,几乎都是瘦瘦弱弱的,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无领章帽徽的新军装,背着背包,斜挎着军用挎包,挎包带子上拴着白毛巾和搪瓷缸子。
       家长都喜忧参半,眼泪汪汪的,目送这支青涩的队伍,走向不可知的未来。而我们这些小看客,一个个兴高采烈,仿佛中了头彩。
       哥当的是和平年代的兵,训练、演习,支农,各种救灾。哥的来信中,满是炸山、挖河、插秧、抗旱。军队成了生产队,成了穿军装的农民,从小就热爱兵器希望能打一仗的哥,直到退役也没能蹭到战争。(下图:上世纪70年代的兵哥哥)

       图片3.png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打响。当年23岁在山东某部队服役的孩子叔叔,上了战场。
       战前收到他父亲的一封家书。
       家书这样写着:“如果你战死在沙场,我希望子弹是从胸前而不是背后打进去的。”
       去年冬,在老人的追悼会上,我又想起了这句话,潸然泪下。
       当时,这封家书,被部队用作战前动员,提振士气、激励斗志。兵们豪情万丈,请战、誓师,歃血而誓。
       一月之后,我军以伤亡三万的代价大败越军,班师回朝。孩子的叔叔活着回来,并荣立二等功。

许多战友,没能回来。            

那是一个崇尚军人崇尚英雄的年代,小城的女孩子也很少追求物质享乐。大学毕业,我千里迢迢,嫁给一个军人。军人原本也是文弱书生,在部队,变成了能打能杀的指挥排长。

在东南沿海一个海岛的营房结婚,香烟瓜子水果糖,俭朴至极。孩子的叔叔,送了一对从前线带来的枕巾。一边工作,一边当军嫂。习惯了去营房帮助拆被洗衣,为兵们缝纫衣服,给大家做糕点,还充当过临时卫生员

       1988年夏,我随部队去椒江大陈岛实弹演习,登陆艇乘风破浪两三个小时上了岛。
       在第二天的实弹演习中,炮弹齐发对面蛇岛的假想敌,炮口火焰冲天,轰鸣震耳欲聋。当时才三岁的儿子吓得蹲在我脚边,让我用小腿夹紧他的头,我也只顾得捂紧自己的耳朵。

   (下图:从前线寄来的枕巾) 

      演练结束,我在望远镜中看到了对面蛇岛硝烟弥漫满目焦土。据说一次炮轰就能让岛上好几年寸草不生,蛇也难以繁衍。如果有人,会彻底玩完。
       微信图片_20220908105036.jpg这就是战争的预演。
       战争是什么?教科书说战争是解决矛盾的最高形式。对立的双方,言之不足则争之辩之,争辩之不足则拍案之挥拳之,拍案挥拳之不足,则枪之弹之。
       战争让天地翻覆、江山易主,战争让规则得以打破,秩序得以重建。
       战争也让山河破碎、国破家亡,满目焦土、血流成河。

       军队乃国之重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几十年不打仗,但随时准备打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也许这一辈子都流不到打仗,但也许转身就是战场。
和平的日子总是很快。
       如今,参加过抗日战争、抗美援朝的老兵,已成稀世珍宝;上世纪八十年代中越边境那一仗已过去三十多年,参战老兵,也慢慢凋零。
       现世孩子们所知道的战争,是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是抗日神剧手撕鬼子,是续命游戏里的满血复活。
       战争越来越远了,战争又越来越近了。
       本以为岁月静好,互联网、地球村,命运共同体,世界大同共享现代科技的红利。却不想话风突变,中美交恶,邻邦反目,空气里弥漫起硝烟的味道。大V小V,权钱阶层,平头百姓,战争确乎成了一个热词。且不管鹰派要慷慨牺牲多少人口多少地盘,也不管鸽派如何悲天悯人,该来的挡不住, 不该来的拽不来。
       未来战争已非彼时。一方面,几十年的发展,我们国力军力现代科技都有了飞速提升,但另一方面,我们还器不如人、技不如人、力不如人。
       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的成就,百姓的房子厂子老人孩子,一百个不想打,但战争不会因为你不想打就不打,中国不能因为不希望战争就当软杮子。

微信图片_20220908105048.jpg       毛泽东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话硬气,在理。
        一旦打上门来,我们都是兵。(这些年,民兵的确没有前些年红火了,军队的高科技化武器尖端化让民兵更加边缘化了)。
        AK47的设计师卡拉什尼科夫曾说:我制造的不是剑而是盾。(右图:从前线寄来的枕巾)

      我国也有诗人曾说过:我会把枪拆分为木和仓。
       我们期望现世安稳。期望武器精良战术精湛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们希望所有的兵都是想当将军的好兵,却永远都是生产兵。
       我们期望世界平安;中国平安,你平安,我平安,他平安。
       但如果,枪口抵着你的脑门,你不跳起来反击吗?

(题图为作者爸爸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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