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缝纫机

　　几年前，我去哈尔滨市阿城区哥哥家去走亲戚，在哥哥家的车库里看到了母亲使用过很久的旧缝纫机。我问哥哥这台缝纫机你怎么还留着呢？哥哥说：“母亲一生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这台缝纫机我舍不得卖掉，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母亲。”听了哥哥的话，我的心里酸酸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了脸颊，很多年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说起这台缝纫机，那还有很多的故事呢，从我记事起，我们家里就有一台很破旧的缝纫机，都是母亲一直在给家里人做衣服用。我不清楚那台缝纫机是什么牌子的？更不知道是哪年买的？据说是老姨妈给的。在我十几岁的时候，那台缝纫机太老旧了，实在是不能用了。母亲就把它送给了亲戚，后来母亲又买了一台无敌牌的缝纫机，母亲用这台缝纫机，一直给我们家里的五个姐弟缝补衣服用。有时候也给左邻右舍的人们加工点衣服，很多时候都是帮忙加工衣服，母亲从来都不收费，也有时给邻居屯里的人们做衣服，换点零花钱来补贴家里生活。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家庭主妇，没有什么文化，只是上过几天农民夜校，可我母亲只要是帮助别人加工衣服的时候，简单的量一下尺寸，就可以给人做的衣服穿着特别合身。加工衣服的人们都夸我母亲裁剪加工技术特别好，给我们姐弟做衣服时，母亲都不用量尺寸，保准穿上合身又合体。后来，大队部的领导发现了母亲的裁剪加工衣服的技术，就叫母亲和老姨妈成立一个大队的服装加工点，为本大队五个小队的人们加工衣服。当然都是按照规定收取加工费的，就这样一直做了好几年，后来因为家里事情太多，忙不开就没有继续做下去，但是母亲加工衣服一直也没有停止过。

　　母亲用的缝纫机放在家里面的一个角落里，我和弟弟们小的时候，也经常去摆弄缝纫机玩。有一年的夏天，母亲出门办事去了，就剩下四弟一个人在家，他把整个缝纫机的前脸都拆卸下来了，然后安装不上了，就哭了起来。等母亲回来一看，缝纫机被四弟拆卸得乱七八糟的，母亲即生气又好笑，生气的是四弟把缝纫机拆得乱七八糟的，好笑的是，四弟拆了缝纫机安装不上就知道哭了，也知道自己是惹祸了。母亲当时并没有打骂四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缝纫机安装好。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用缝纫机学着缝制鞋垫，一不小心把右手的食指尖，被缝纫机针扎了一个透心针眼，当时把我疼得浑身发抖，去了大队卫生所消毒包扎一下，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痊愈，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摆弄缝纫机了。

　　母亲去世后，唯一留下的就是她使用过数十年的老缝纫机了，这台缝纫机给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留下了很多的美好回忆。有一年，母亲在给外屯人加工衣服的时候，衣服做完了很长时间，那个人和他家里的人也一直没有来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母亲就叫大哥去那个屯子里把衣服送到他们家里去了。这时候才知道做衣服的人身体不好病倒了，家里的人也忙碌着走不开，就忘记了取衣服，哥哥送去后，那个人和她的家人后来还特意的来我家感谢母亲。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有的社员家里实在是太困难了，母亲就免费的为他们加工衣物，那时候母亲的为人处事被本屯和外屯的人们，评价特别好。

　　大哥搬到阿城以后，母亲留下的那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缝纫机，一直静静地躺在阳台上，后来又放进了车库里。那台缝纫机台板已破旧不堪，皮带也裂痕斑斑，脚踏板已铁锈斑斑，缝纫出的底线漂浮在布料上，俗称“跳线”，已经失去了它的使用价值。况且我们这一代人很年多年都没有自己做衣服的习惯了，它与室内的摆设极不协调，于是哥哥决定把它当作废品卖掉。以前曾经有过多次这样的念头，大哥最终还是有点恋恋不舍没有卖掉，又过了几年，当把缝纫机抬上收废品的三轮车时，大哥说心里顿觉空落落的，尘封了四十多年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我们姐弟五个都出生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时物质极度匮乏，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儿，父亲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只会在生产队里劳动，才能挣来家里七口人的口粮。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主妇，除了在家里忙碌家务外，还要给我们这七口之家做饭洗衣，所以，家里没有其它的经济来源。我七岁时父亲因病就过早的去世了，家里的生活重担都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母亲为了家里的生活拼命的忙碌着。

　　在平时的生活中，为了补贴家中柴米油盐，母亲在家里养了几十只鸡鸭鹅，到了春夏秋季，卖点鸡鸭鹅蛋换些零钱，来维持家里的生活开销。母亲是在老姨妈那里学会裁剪加工衣服的技术，从那时起母亲就经常给别人加工衣服，这也给家中生活又增加了一点收入。除此之外，还要给我们姐弟们缝补衣服、纳鞋底，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些画面直到现在还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里，母亲一直想拥有一台自己心爱的缝纫机，可这件事情对于当时我们的家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事。记得村里有一户职工富裕人家，拥有一台缝纫机，我们都称为“机器”，他们一家人像文物一样保护起来。闲置时把缝纫机头贮藏在机箱里，然后覆盖上一层油布，我们想目睹一下它的芳容那绝非易事，想用她的缝纫机做件衣服或学习一下缝纫技术，那绝对是天方夜谭。看到她家的孩子穿着用缝纫机做的衣服即平整针脚又均匀，我们都羡慕不已，我的母亲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一台缝纫机。从那时候起，母亲说：“我们一定要买一台自己的缝纫机”。后来母亲就起早贪黑做活，养鸡鸭鹅还养了两头猪，开始攒钱买缝纫机，日常生活中母亲也是省吃俭用。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年的春季，母亲终于攒够了买缝纫机的钱，在县城里委托亲戚，买了一台无敌牌的缝纫机。我们都知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买任何紧俏物资都要凭票，想买缝纫机谈何容易！听县城里的亲戚说，买这台缝纫机费了很大的劲呢。缝纫机拉回家里的当天，母亲打开包装箱，漆黑锃亮带有机油味儿崭新的缝纫机，真叫我们大开了眼界，母亲叫来老姨妈帮助安装好缝纫机，母亲脚蹬着踏板，空蹬了几下，那悦耳动听的声音至今还叫我难以忘怀。我们兄弟姐妹们都围着缝纫机，看起来没完，同时也都十分高兴得蹦跳起来，四处高喊着，我们家里也有新缝纫机啦！家里买新买缝纫机的消息不胫而走，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都来家里观看。

　　自从有了这台缝纫机，母亲晚上的闲暇时间少之又少，几乎有做不完的衣服。母亲热心、善良，和左邻右舍的关系非常融洽。有很多的邻里之间，母亲都是帮忙免费加工衣服的，邻居家也没有忘记母亲的帮助，她们家里有什么土特产和好吃的东西，街坊邻居都忘不了给我们送来一些，叫我们家里人品尝。我记得有一年的开春，邻居王叔叔家不知道从哪里捕了很多的鱼，王婶就给我们家里送来一脸盆的鱼，每条鱼都有半斤重，叫我们尝尝春天的新鲜鱼。当时母亲说啥也不肯收，可王婶说：“三姐，这鱼你必须收下，这几年里你帮我家老少，加工了多少次衣服一分钱都不收，我们实在是感激不尽呢。”母亲说：“我们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互相帮助一下，都是不外道的”。最后母亲和王婶推来推去的，这些鱼没有办法还是收下了。

　　自从母亲买了缝纫机，家里的看客络绎不绝，让母亲做衣服的乡亲数不胜数，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大多用母亲的缝纫机学会了做衣服。记得有一年，屯子里一个邻居的孩子要去外地读书，她的母亲买了一块的确良布料，想要做一件上衣，时间很紧。来到我家和母亲说了之后，母亲说没有问题，给她们量一下尺寸后，母亲告诉她们第二天晚上来取衣服吧。就这样母亲利用一个晚上和大半个白天，家里的活什么也没有干，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她们把衣服加工出来了。第二天她们来取衣服的同时，母亲叫她们试一试，结果她们很满意的连新衣服没脱，直接就穿着走了。邻居给母亲扔下了五块钱就走了，结果母亲又叫我给她们送还了两块钱，母亲只是象征性的收下一点加工费。

　　母亲的缝纫机伴随她十几年，她为我们全家缝缝补补，也为乡亲们缝针走线，这些不知母亲注入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夜晚，母亲有节奏的缝纫声似摇篮曲伴我们入梦，那“哒哒哒”的清脆声又把我们惊醒，就这样母亲的缝纫机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因为长期的劳累成疾，身体健康一年不如一年，年仅四十七八岁时就患上了气管炎和肺气肿，每当冬季来临就呼吸困难咳喘不断。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农村的生活环境和条件是可想而知的，母亲一直都是吃点小药硬挺着。在母亲四十九岁那年春节刚过，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没有办法我们找来当赤脚医生的老舅给母亲看病，在打针注射时，结果我母亲出了医疗事故，不幸的离开了我们……

　　母亲离开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留下，唯一留下的就是这台缝纫机。一直到后来由哥哥保管了许多年，从老家拉到县城，又从县城拉到哥哥调转工作的阿城市，再后来又放了许多年。虽然不忍心卖掉了，但是我们对它的思念却是无法复制的！母亲的缝纫机伴随我走过了童年和青少年，这台缝纫机也留下了母亲一生勤俭持家，热心助人为乐的优秀品质，母亲的缝纫机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也留下我对母亲的永远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