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六月下旬,我因事回了趟老家。办完家里的事情后,还有一点时间,我决定去看看我的这对初中同学。

  我给梁明电话,他说他在邻市开会,大概要三天时间,让我等他。我说,那就不等你了,唐艳在家吗?梁明说,也许在吧。我说,怎么,你们和好了吗?梁明说,哎!不能好了,我们散了,孩子也归了她。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怎么说散就散,跟小孩子一样?你看你当年多么在乎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都不珍惜?非到离婚这一步?梁明长叹了一声说,可能就这个命吧!缘分这东西怎么说呢?尽了就没有了。长痛不如短痛,拖下去也没意思了。也许对她来说这是个解脱吧!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去看一下唐艳。

  我在唐艳的娘家见到她。她开门时,我竟没认出她来。原先又白又胖的她,如今穿着睡衣出来,像个衣架挂着衣服一样空空的晃荡。花白了的头发,乱乱的搭在肩上,俨然一个久病在身的人。让我不禁一阵辛酸,不知说什么好。她的母亲以前见过我,对我到还热情。一边给我倒水,一边就开始数落起梁明来。说梁明是如何没良心,如何对不起她女儿,说梁明就是个陈世美......。

  唐艳打断了她母亲的话,把我让进她的房间,关上门说,别听她的,一见来人就要唠叨,真受不了。我说,老人家为你不平呢。她说,有啥不平,婚是我要离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说,你应当理解父母的心,我们也都养儿育女的人了,哪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这样呢!唐艳没有接话,她的泪水从失神的眼眶里一串一串的滚落下来,她拿卫生纸静静地擦,纸湿透了就放到纸篓里,再拿一张。半响我们没有话。

  她坐在床边,我坐在一张椅子上。她擦泪,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我看着这个悲伤的女人,努力想着如何来劝慰她,等到她的泪流得差不多的时候,她起身给我加水,说,你见到他吗?我哄他说,我不见他,我这次回来就见你一人。她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恨他了,毕竟夫妻一场。也许我们就这十几年的缘分吧!缘分到了不散也不行。我这两天突然想起四年前路过茅山,在道观里求过一个签。老道说,我四年后该有一个坎,身边要走一个人。我当时将信将疑,一直还以为身体不太好的父母,有一个要在今年离世,现在想想,他才是我身边的人,离了不就是走了吗?命中如此呀!

  我说,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也不要太信了,我还是相信人为因素。你们这两年沟通得太少了,可能彼此都陌生了。一遇到一点外因,你们自己就相互猜疑,往反方向走了。结果越走越远。唐艳说,怪不得我呀,他做的事也实在让我下不来台。你说他和那个女孩搞成那样,全局的人哪个不在背后笑话我。我不主动提出离婚,我还有脸进出那个大院吗?我说,也许他这样做有他的难处吧。唐艳白了我一眼,什么难处,你不如说他有他的目的吧,我就知道他告诉你,我和老王的事了。那是他想歪了,我和人家关系很清白,是那个狐狸精在他面前添油加醋、挑拨离间,他就全信了。他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个浪荡子,有了这个借口,就名正言顺地和那个女子搞上了。自己喜新厌旧,到头来反咬一口,我成了不守妇道他成了受害的了。我说,你和王九到底怎么回事?噢,王九就是你说的那个老王。我们私下都叫他王九。唐艳凄凉地说,还能怎么回事,这恐怕也是缘分吧,命中注定我们不该在一起。20多年的情分了,没走到一起,去年就见了一面,我们关系没怎么的,却把这个家给弄散了。

  原来唐艳和王九一直保持联系。王九在北大读书时,唐艳和他是有书信来往的,刚开始也许还没有谈情说爱的意思,那时的学生还都很保守,唐艳那些年时不时接济一下囊中羞涩、朝不保夕的王九,出发点也是同学之谊的慷慨解囊,没有往深的方面去想,但等到王九认识了刘教授的女儿清茗,并把这份喜悦告诉唐艳时,唐艳才恍然大悟。其实自己心里一直爱着王九,只是被老同学这一层关系蒙住了真情,自己的粗心大意断送了一段美好的爱情。悔恨的泪水打湿了那封信。前一阵子,唐艳和梁明摊牌后,唐艳才把这封已发黄变色的信烧了。

  要说唐艳就是唐艳,不是个一般的女子,那时,她没有向王九表露心迹。她把她对王九的爱深埋心底,她向王九发去一封贺喜信,并鼓舞他沿着自己的理想坚定地走下去。王九真的沿着自己的理想一路升腾,而唐艳至此和王九断绝联系。王九以后几封信就没有了唐艳的回音。忙着实现理想的王九,被教授女儿挚爱着的王九,渐渐地就忘记了唐艳。唐艳没有再去打开少女之心,她把王九锁在心里。

  岁月蹉跎,人生如梦,自己熬成30岁的老姑娘时,她遇到了冤家梁明。唐艳称梁明是冤家,是出于一份对梁明的怜悯,也是留着一份对自己的无奈。她做梦也没想过会做梁明的妻子,这个她一直印象模糊的男人,却对她情有独钟,十数年的暗恋,令唐艳大为感动。想想心里的王九,洒了一夜泪,天一亮就答应了梁明的乞求。接下来的日子她觉得也还算称心如意、心满意足。自己从一名每天喊破嗓子的体育老师,成为人人羡慕的局长太太,梁明对她一直是百依百顺,恩爱有加。虽说这两年梁明工作忙了,对自己不象以前那般用心伺候了。但她心里也淡然了,毕竟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也没那份粘糊劲儿了。日子一淡,两人说话就少了,梁明在外一些花花草草的事虽有耳闻,但心胸宽阔的唐艳觉得,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难免会有一些绯闻,或者即便有一些事实,也如梁明说的,是不得已的应酬!唐艳也懒得去问。这时候她是相信梁明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王九的忽然出现,打乱了她的平淡而无聊的生活。

  一次,唐艳在邻省的卫星电视上看到了他,这时的王九刚刚当选省委常委,正意气风发地端坐在主席台上。这是一次省党代会的新闻,时间不长,却让唐艳热泪盈眶。事后唐艳问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是不是还对着他留着真情?她觉得说不清楚。此后,她开始留意邻省的电视,也就常能看到王九。这一段时光,唐艳有点久违的激动。仿佛少女怀春,又似旧爱复苏。她觉得心又活了。就在一个烦闷的下午,她向那个城市的市委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姓名,把自己的手机留给那个接电话的人。她象做贼一样,等着那一边的回话,那边真的回话了,是在她吃好晚饭的时候。对方刚说了个:喂!她就听出是他的声音。她紧张得心快了跳出来,她躲进卫生间接听他的电话。她自今也没想起来和他都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流泪。从卫生间出来,眼睛红红的她,把女儿吓了一跳,还好那天梁明不在家。以后他们就有了联系,并相约有机会见上一面。也巧局里正好组织一次去西安的旅游,唐艳告诉王九,王九第二天就来信息,他安排一下可以去。这样唐艳就向局办要了个名额。

  他们在西安郊外的一个小茶馆见面。她见到王九时,唐艳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毕竟20多年没见面了,看着眼前这个事业有成满面春风的男人,唐艳感慨良多。这一个下午她基本上是在听王九说,王九把他能说的几乎都说了。接下来几天就是王九问她和梁明的事,唐艳也把能回答的都回答了。后来的日子,他们就一起回忆过去的时光,少年的往事,勾起王九一阵苦痛来,王九竟趴在唐艳的肩上哭得不成样子!那晚他们喝了两瓶红酒,都有点醉。唐艳就安慰他,给他擦泪,他抓住她的手,他们进入疯狂的阶段,一阵透不过气的长吻后,唐艳说,她刹住了奔驰的列车。

  望着我将信将疑的眼神,唐艳好像刚从剧情里走出的演员一样,自言自语道:我们就这样,真的,仅仅如此!

  那晚他们就这样相拥着坐着。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后来她在王九的怀里睡着了。王九没动她一下,一早就走了。当天王九就回到他主宰的那个城市去了。而唐艳却陷入感情的泥沼。一是对王九的一丝爱恋竟常常涌上心头,折磨她,困扰她,使她深感迷茫。二是梁明借这次事由开始对她冷漠,不久就发展到分居。更让唐艳不能接受的是,他和那个打小报告的女人从此勾搭上,现在是形影不离了。

  我说,如果没有这次西安之行,你和梁明现在应当和我面对面说话,也不至于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了。唐艳说,西安之行是一个导火索,我们的婚姻也许早有危机了,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哎,也许这就是命吧,俗话说,该来的迟早要来的,哪里会躲得过呢?

  我离开唐艳家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我一直在想,一次同学约会竟毁掉一个家庭,难道约会本身就不该发生?我想也许梁明更关注的是约会中的最后那个晚上,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在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后,他选择了另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宣泄,最后发展成这样一个令人遗憾的结局。

  我回到广州的第二天,接到梁明的电话,他说他已经回来了。问我唐艳现在怎么样?我说:她很萎靡,你自己去看看她吧!

  两个多月后,梁明给我电话,说唐艳终于肯和他见一面了,当他看到骨瘦如材的唐艳时,他彻底崩溃了。他说他现在是满脑子的忏悔,请求唐艳原谅他。能不能复婚不谈,他说,关键是要唐艳振作起来,她已经这样半年多了,再这样下去人就给毁掉了。说这话时梁明是带着哭腔的,我知道梁明是真心的,他的心里还装着唐艳。

  也许他们的缘分还没尽,也许这只是他们人生旅途的一次不和谐的插曲。都将过去了,因为新的一年就要来到了,我希望他们又能在一起过上往日的幸福生活。

  我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