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床头,有一本充满沧桑的《小浣熊水浒英雄传集卡册》。里面空间虽小,却又大如梁山,容得下108位好汉。

  遇到烦恼时,随机抽出一张卡,还没等看到久已熟悉的轮廓,一股残留的方便面味道会跨越时空抢先袭来,内心便随之平复下来,居然有抽签祈福的效果。这次出山的是“青面兽”杨志,一袭白袍裹着伟岸的身躯,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宝刀出鞘光芒四射,树叶早已纷纷飘落在桥上。于是,那人那桥那刀的往事又重临我心头。

  那时,我要讲蓬莱优质课《水浒传导读》。经过学校语文教研组团队的三次打磨,终于提高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层次了,然而真正的山水到底又在哪呢?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踏上了上海学习之旅,这时距离讲课只剩两个周。

  来到上海的当天,刚好是周末,为了平复情绪,就去周边散散心。听说附近有座富安桥,踏上去有求必应,顿时心头一震。去那一看,一条小河贯穿南北、隔断东西,夹岸小楼鳞次栉比,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挂起,照出一片红火的气象。正在眼花缭乱,忽听水上传来一片喧哗声,抬头看到一座小桥横跨东西,桥上你推我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它像一条倒挂的古船,两头翘起,一头是富,一头是贵,将人群从这头渡到那头,又从那头再渡回这头,大约人们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奔波。桥下清澈的河水,又通过倒影悄悄地将“古船”的身子正了过来,像是真的要满载出航了。我踏上富安桥来回走了几趟,祈求得意,就差给桥鞠躬了。往回走的路上,又突然想起《水浒传》里有个叫“富安”的人是被林冲一枪刺死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接下来的一周,白天听教授讲课,晚上则继续整理备课。这期间对作者施耐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教案的最后一环节换成了“杨志卖刀”,但总觉得融不进去,而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逝了。

  离开上海的当天,我有缘去了一趟苏州的枫桥。枫桥是放大版的富安桥,一样地弓着身子,一样地凝望着江南水乡。不同的是,这里鸟声啾啾、人影零落,因为枫桥是不吉利的桥,是名落孙山的桥,是失意的桥。按理说,自己是不应该上去的,可是腿脚不听使唤,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推着我上了枫桥。

  当我踏上桥时,秋风飒爽,恰好寒山寺的钟声传来,“当——当——当——”,内心涌上一种莫名的情愫。几百年前,唐朝落地才子张继就在这座桥边的小船上,趁着月落乌啼,伴着江枫渔火,满怀失意地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至今,诗人吟咏的声音还回荡在枫桥左近。想到这,我情不自禁地卷起手里的教案,在桥上来回缓缓走了十几趟,一个低沉而悠扬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响起:“卖刀来——卖刀来——祖传的宝刀。”那是谁呢?正是青面兽杨志,在汴梁城天汉州桥上卖刀,孤蓬般的身影立在淙淙的人流中,功名追不到,反把盘缠用尽,英雄末路的声音撼动了整个京城!这人真是杨志不成?不对。细看时,人流已逝,繁华顿消,只剩一个退隐山林的老学究,倒背双手立在那里:衣衫随风卷,满眼尽沧桑;举刀《水浒传》,早把功名忘。他就是施耐庵老先生。这个失意的老人不就是另一个无奈的张继吗?

  几重幻影叠在枫桥空中,化成十六个大字:淡泊名利,宠辱不惊;因为失意,所以得意!我站在桥上,呆呆地望着四方停泊着的彩船又驶向四方,大口呼吸着先人呼吸过的空气。直到渔人嘹亮歌声从远处传来,我才醒转过来,却又感觉什么东西住进了自己的灵魂,低头看看手中雪亮的教案,竟也有几分像刀了。

  终要离开了。于是,我用袖子卷起教案,朝那里轻轻拱手一别,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躬行那桥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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