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喝葛花,是在每次饮酒之前或之后,葛花解酒,而且效果很好,现在不喝酒了,也把葛花搁置脑后。
这些年吃葛根粉,几乎是我在饭店里点菜的必备,葛根粉暗褐色,凉调,最是美味。
三千年前,葛却不是用来解酒或者吃的,三千年前,葛是用来做衣服的,或者确切说是做夏天衣裳的,那时没有棉花,我们的祖先有丝、麻和葛。
葛是南方的葛,我知道北方有,但喜欢植物的的我没注意到,我不知道葛是做衣裳或鞋的或编织器皿的,直到看了《诗经》,《诗经》提到葛的地方有8处,《周南 葛覃》《邶风 旄丘》《王风 采葛》《王风 葛藟》《齐风 南山》《魏风 葛屦》《唐风 葛生》《小雅 大东》,我最喜欢的是长情的葛,就是那首《王风 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葛是藤本植物,长得长,可以长达数十米,采葛的人一定看不到葛的头,就像长长的思念,无限延伸,所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最让人难过的葛是《王风 葛藟》:
緜緜葛藟,在河之浒。
终远兄弟,谓他人父。
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緜緜葛藟,在河之涘。
终远兄弟,谓他人母。
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緜緜葛藟,在河之漘。
终远兄弟,谓他人昆。
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葛藤长长,长在河边,远离我的兄弟,认别人为父,认了别人为父,他却不照顾我,葛藤长长,长在河边,远离我的兄弟,认别人为母,认别人为母,她却不养育我。葛藤长长,长在河边,远别我的兄弟,认别人为哥,认别人为哥,他却不承认我。
长长的长在河边的葛藤,寄托着多少离人的凄凉思念,令人不忍卒读。
最凄美的葛是《唐风 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葛藤缠绕着荆树,蔹草蔓延于郊野。我的美人长眠于此,谁陪伴她?只有她自己。
葛藤缠绕着酸枣,蔹草蔓延于野地,我的美人长眠在此,谁陪伴她,只有她自己。
这枕头多么漂亮,这锦被多么鲜艳,我的美人不在这里,谁会陪伴我?只有独自守到天明。
一个个夏日,一个个冬夜,只愿百年之后,我们再得相聚,一个个冬夜,一个个夏日,只愿百年之后,我们再合于一室。
深深的怀念,艾艾的倾诉,悠悠的深情,长情不过如此吧。
葛藤还是纠缠不清的象征,如《齐风 南山》: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鞫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说的是齐襄公乱伦其妹文姜,文姜已经嫁给鲁桓公,襄公还是要和文姜私会,《左传》惜墨如金,但对他们的乱伦却记录了好几次,《列女传》也把文姜定位在“孽嬖传”里,葛藤不过是用来编织的鞋子,却不由人想起长长的葛藤攀援缠附,纠缠不清,用于此倒也相符。
葛藤何辜,长着长长大大的节,也是会被人诟病的,《邶风 旄丘》
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狐裘蒙戎,匪车不东。叔兮伯兮,靡所与同。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兮,褎如充耳。
说的是流亡于卫国的黎侯君臣,寄人篱下。难免悲怨,所以殃及葛藤,葛藤长了很多结,像他们心中的郁结吧。
《周南 葛覃》中的葛藤才是葛在三千年前的实际状况吧。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澣我衣⒁。害澣害否?归宁父母。
葛藤长长,蔓延在山谷,串串叶子很青翠。黄鹂鸟高飞,落在树丛中,它鸣叫着“家啊家”。葛藤长长,蔓延在山谷,串串叶子很硕大。收割了再蒸煮,织成细葛和粗布,一直织不停。我要告诉师姆,告诉她我要回家。快脱掉我的脏衣服,快换上我的新衣服,为何洗浣为何装扮?为的是回家看望父母。
完全没想到葛是这样让人遐思的,而我在物质文明极大丰富的现在,只是喝着葛花,吃着葛根粉,解决燃眉之急,满足口腹之欲,没有浮想联翩,没有长情告白,没有款款深情,没有如隔三秋,更没有纠缠不清,只是,物质的,行走在生活中,直到葛出现,三千年前的葛出现,于是,我开始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