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庄户地道战遗址历险

一九六七年的初冬，我们八个十几岁的女孩，从北京市西城区出发，徒步前往位于北京市顺义龙湾屯镇燕山余脉歪坨山下，当年隶属于冀东革命根据地的焦庄户地道战遗址参观学习，经历了一次终身难忘的历险，以致五十五年过去了，至今记忆犹新。

 我们一行8人，有我和我的两个妹妹小荣和小华，我的同学大京、小胖子、大京的小学同学宏伟，还有小荣的两个同学益珍和姜慧敏。

我们八个女孩背着背包，在清晨的薄雾中出发了。我年龄最大十六岁，小华最小十二岁，她瘦小灵活，大大的眼睛，穿着一件墨绿色灯芯绒小棉猴，像个小萝卜头，但走起来一点不落后于这些大姐姐们，总是走在最前边。宏伟的个子最高，背包上拴着个茶杯，随着走动的脚步一晃一晃地叩击着背包环叮当作响。

我们第一天就走了九十多里地。对于现在十几岁的孩子们，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而对我们这群从小就生活在北京城里的孩子们，也是极大的挑战，强度已经突破了我们有生以来最大极限。但从小受到的正面教育，理想、意志、精神发挥了巨大作用，思想深处的英雄情结、主动吃苦，磨炼意志，不甘落后等想法，让年少的我们勇敢面对艰难困苦，不怕困难。我们稚嫩的双脚磨出了一个个大泡，钻心的疼痛，拿针挑破了，继续行进！除了觉得极度疲劳外，还记得在半路上去农家厕所，一条大狗突然出现在眼前，把大京吓哭了。

第二天又步行了六十多里地，终于抵达目的地。

到了焦庄户，我们都成了瘸子，脚上的水泡变成了血泡，这时才感觉到刀割般的疼痛。当天晚上，参观接待站安排我们住在一位老大娘的家里，8个女孩和老大娘一起睡在一个长长的大炕上，没有电灯，只有一盏煤油灯忽闪忽闪地发出微弱的光亮。

第二天很早我们就起来了，早饭是到接待站吃的。由于全国各地前往参观的人数众多，等我们买到饭，已经没有坐下来吃饭的地方，于是我们就站在一个合作社的后面，吹着寒冷的西北风，吃着窝头，臭豆腐，一碗飘着膩虫的白菜汤，但我们吃得好香，第一次感觉臭豆腐那么好吃。

上午，我们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慕名已久的地道战参观地点。

      焦庄户在抗日战争时期，隶属于冀东革命根据地，是冀东通往平西和平北抗日根据地的必经之路。

一九三八年冬天，日本侵略者将进攻方向转为对敌后八路军的清剿，开始向冀东革命根据地进犯，焦庄户这条抗日运输大通道自然成为日本侵略者眼中刺，日伪军开始进犯焦庄户地区，在焦庄户开展了“三光政策”，杀害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制造了“焦庄户惨案”和“冯家营惨案” ，造成“无村不戴孝，遍地是哭声。”。
       为了躲避日本鬼子，村里有些人家开始在家里隐蔽的地方挖“蛤蟆洞”，洞里能临时藏身，但一旦暴露，便无处可逃。1939年，八路军开始发动民众，开展抗战。他们在焦庄户宣传抗日救国，组织民兵自卫队，青救会，儿童团等，积极同日本侵略者做斗争，村民积极入党，踊跃参军，支持冀东革命根据地的抗日斗争。
       有了党组织的统一领导，焦庄户人民有了主心骨，不再是一家一户地躲避、防御侵略者，任人宰割。而是团结一心地、有组织地投入到共同的抗日战斗中。根据斗争的需要，党组织吸取各地经验，组织军民开始大规模地挖掘地道，将家家户户的地道打通，将原有的小口地道扩大，到一九四四年，整个地道体系全部完工，在地道内建立了翻板，瞭望孔，射击孔，排水道等，整个地道成为“能防”，“能守”，“能走”，“能打”的“战略型”地道网。

电影《地道战》真实地再现了当年八路军和民兵利用地道优势，发挥集体智慧和日伪反动派巧妙周旋，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节节败退的史实，显示了人民战争的无穷威力。当年我们曾多次观看这部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电影，对影片插曲和许多台词都耳熟能详。心中充满了对人民战争中那些英雄人物的崇拜和敬仰，渴望实地参观考察他们战斗过红色地标。

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个承载着革命精神和光荣历史的“人民第一堡垒”所在地。
    那天，我们来到参观地时，地道入口的院子里乱哄哄的，有很多人，都是刚参观完出来的人，我们不知道参观制度和规定，每天参观的时间是有限定的，都有登记和预约。

我们直奔进到院里，急切地询问怎么进入，一个长春大学的学生，戴着护耳棉帽，两个护耳全都向上翻着，帽带随着冬天的风微微晃动着，他指着入口处告诉我们从那里进入，我们一行人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弯弯曲曲的地道，管理人员也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进入。而没有预约和登记铸成大错，让我们经历了一次不寻常的生死考验。

地道修缮得很好，在明亮的灯光下，土质细腻、平滑、整洁，高度大约二米，有一米宽。能直着身子很舒服地穿梭其中。不知拐了多少个弯，还爬着梯子翻了好几个翻版，那是为了堵截鬼子放毒气设计的暗道机关，从一侧地道向上挖一段，爬着梯子上去，然后用盖板把通道封上，接下来的道路就和前面的通道完全阻隔，不怕放水，防止毒气和烟火。这边再爬着梯子下来，接着走地道。路两边还挖了一些耳洞，可以放置物品，储备粮食等。我一路走，一路尽情发挥着想象力，遐想着当年焦庄户人民在八路军的领导下，如何在这远离地面的地道网中，以不屈不挠的精神，高超的智慧和灵活的手段，和鬼子斗智斗勇，利用地道同敌人进行英勇顽强斗争的场面，心中充满了豪情。我想人民就是这样从战争中学会了战争，积累了经验，快速成长为抗日战争中的中坚力量。                    

       接下来我们来到了地道中心的一个很大的空间，四周有用土砌起来的土凳子，我们分坐在四周，议论猜想着这可能是当年的会议室，是大家集结开会的地方……

       正在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地道里明亮的灯光突然熄灭，四周变得漆黑一片，我们平生第一次真正体会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在远离地面的地下，没有一丝光亮，没有声音，空气都好像静止了，仿佛处在万丈深渊的地狱之中。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坏人藏在暗处，故意把灯灭掉。刚一想到这里，我马上遏制了自己的想法，不敢往下联想。

一霎那的安静后，听到了大家的慌乱的惊叫声，尤其是小华年龄最小，吓坏了，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颤抖着喊我，她的喊声，让八个人中年龄最大、又从小就当干部的我，本能地意识到了责任，我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边安慰大家不要慌，一边考虑应该如何采取措施。我大声说：“我现在叫大家的名字，我叫到谁，谁就顺着我的声音过来，咱们手拉手，一起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摸着走。”于是，我叫着她们七个人的名字，大家拉成了一排，确认一个不少后，我们开始了盲走。我在第二个，最前面是小荣的同学姜慧敏，外号“姜三儿”。由于看不见，我们完全没有方向，我紧紧拉着“姜三儿”，她一手摸地，一手和我拉着，蹲在地上慢慢地往前走，我也是蹲着用脚小心地触摸着地面，一点一点往前蹭，后边跟着的人都紧紧地拉着手，压低身姿慢慢前行，心里紧张至极。一会我就意识到这不是来时的道路，因为来的时候，我们是翻了一个翻版，爬着梯子下来后，没走太长时间就到了那个大空间。而现在摸索着走了很长距离，还没有碰到梯子和翻版。我知道现在改变方向是不可能的，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惊慌地说，这不是来的路，她的恐慌这时格外吓人，大家的心全慌了。我知道这时情绪的重要，必须稳住大家。我压住自己慌乱的心情，坚定地说，没有错，就是这条路，我记得很清楚！跟着走别慌！我也奇怪，我这个从来没有说过谎的人，那时哪来的这份镇静和自信。大家出于信任，马上安静下来。就这样我们八个人手拉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继续前行，还唱起了歌，给自己壮胆！后来得知，这条路是地道中心通往出口的道路，我们根本没有走过。但正是由于这无奈的阴差阳错，让我们做出的是正确的选择。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觉得时间很长很长，每分每秒对我们八个孩子都是一场勇气、意志力和心理素质的巨大考验，没有方向、没有光亮、对地理环境一无所知、前途未卜。八个小姑娘手拉着手，须臾不敢放松，我们通过手与手的相连，传递着生死与共、相依相伴的友情，通过手与手的相连，传递着彼此的支持和鼓励，通过手与手的相连，传递着勇敢面对的共同心愿，正是这种危难时刻的集体意志，让我们小小年纪，增添了勇气，战胜了恐惧，最终走出困境，取得胜利。

生命因追求而精彩，个体因团队而强大，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是一个人面对，该是怎样的恐惧和崩溃！

我们唱着歌，摸索着向前，忽然间，我觉得前面好像有了一丝亮光，因为空间小，后面的人看不到，我怕是幻觉，拍着前面的“姜三儿”问，是不是有亮光，她一直在摸地，这时才抬起头来，肯定了我的判断，高兴至极，我松开了手，兴奋地推着她站起来往前走，高兴地大喊：“到出口了！”

       我们欢呼着往亮处跑去，这是斜向上方的一条小岔路，到了亮处才发觉这是从外面通过三个小洞透过来的几束光，但这已足以让我们欢呼雀跃，大有死里逃生之感！我们商量后，决定不离开这个地方，不再冒险前行。于是我们在这唯一通向外面世界的小洞旁大声地发出求救呼声，没有回应，也看不见人影。后来知道，这是在一个碾盘下面，开了三个隐蔽的枪眼，位置非常低，上面的人看不到，由于孔很小，声音传播也很有限，但这是供参观的地道中唯一和外面相连，透进自然光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大声呼救，大声唱着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很久很久，突然看到有两条腿从远处过来，一瘸一瘸的，我们大声喊他，他听到了声音，寻声走了过来，只见这个人穿着一身黑棉衣裤，俯下身子，我看到了他的脸，这是一个残疾人，侏儒，腿很短，个子矮的很，所以能够听见我们的声音。听我们说了情况后。大声地说：“你们等着，我去叫人给你们开门。”他瘸着腿使劲儿地跑开了。不一会，灯光刷地一下全亮了，我们如同重见天日，八个人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出口跑去，进来时还一瘸一拐的，这时都成了运动健将，脚上的大泡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经过这次生死考验，回到大地上的感觉太好了，管理人员连连说，不知道你们下去了，太危险了，下面开放的地方都装了灯，但有许多给鬼子设的陷阱，暗道都是不开放的，但只是没有装灯，并没有设置路障，因为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走没有灯光的暗道。而你们却是在黑暗中行走，没有灯光指示，很有可能走到陷阱之处。幸亏没有走到那些地方，否则后果不可想象。

晚上躺在炕上，吹灭灯后，屋里又是漆黑一片，听见小华颤抖的声音，小伟，我害怕！她又想起了地下那可怕的经历。房东大娘在黑暗中告诉我们，我们躺的炕下面就是当年的地道，大娘也庆幸我们没有在黑暗中走到危险地带。现在想起来，真是令人后怕啊！可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责任，下决心一定要把大家带出去，全然顾不上害怕了。

老天有眼，让我们在黑暗中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有惊无险。老天有眼，竟然让我们碰上了残疾人，而正是他的残疾才得以发现我们，给了我们生路。感谢上苍的垂怜，感谢我们8个女孩的年幼单纯，没有杂念，感谢我们危难时团结一心，最终战胜了恐惧，走出了困境！

由此想到，焦庄户的地道战，以致全国的抗日战争，从最初的一家一户微弱地抵抗，任人欺凌，到有中国共产党的集体智慧和正确领导，有广大民众人民战争的共同目标和集体力量，在祖国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才能全国人民上下一心、团结一致、同仇敌忾，迸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最终战胜日本鬼子，取得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

三十多年后，我曾又一次来到焦庄户，特意去寻找了会议室，重新来到碾盘下的三个枪眼所在地，回想起八个女孩挤在那狭小的空间，高唱语录歌的情景，回想在红色地标遇到的这不平凡的经历，回想让我们有着别样的青春记忆和深刻体会的往事，感慨万千！

终生难忘的焦庄户历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