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家珍藏的一张全家福老照片。摄于1949年冬月,承德(时为热河)。坐在前排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后排左起我姐姐、嫂子、哥哥、姐夫。我母亲怀抱着是年长我四岁的大侄子。时任热河省公安厅厅长的王延年看到照片后,激动地说:这是一个革命家庭呀!得送我一张。我爸说:“这张就是送你的,没有你何来这个革命家庭啊!”

1945年,有一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来到了我的家乡——吉林省东丰县山城镇良善屯,首领就是王延年,恰巧村长把王延年安排在我家住,我爸是乡村教师,与王延年很是投缘,他的书法好,在本县很有名气,其间我爸还给王延年写了副字,仅仅几天的交流他们就成为了忘年交。多年后王延年夫人纪老太给我揭秘,说:咱们两家缘分不浅,王延年当时曾对警卫员说,怎么着也要从你家带点什么走!起先是相中了你嫂子,一打听得知是童养媳妇,这个念头就打消了。又从你爸嘴里得知你哥哥在念国高,就动了心思要把你哥带走,你爸架不住王延年多番游说,最后终于把你爸给说动心了,部队开拔时你哥就跟部队走了。

部队在热河安顿后,我爸带着一家人历经千辛万苦从吉林赶到了热河,全家人团聚了,一起参加了革命,1949年留下了这张珍贵的全家福照片。

我哥开始给王延年做秘书,因为他有文化,又兼着报务组组长,他手下的兵有我嫂子、我姐姐还有纪老太,多年后谈过往,纪老太对我说,“王延年交给你哥的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保护好我,别被其他男士相上,那时部队女兵少。”

解放后我们一家本应去北京,当时我妈有一个老弟弟在锦州,她老人家放不下老弟弟,我们家就落在了锦州,后来又到了锦西。

我们家与王延年一家交往一直未段,后来王延年由交通部下派到大连海运学院任党委书记,不幸在文革初期就被造反派迫害致死。一家人下放到辽宁北票县农村,我哥闻讯后最先赶到那里帮助安家,从那时开始,纪老太家吃的、用的、烧的都是我家供应。期间还有个小插曲,纪老太家下放所在村的村书记女儿相中了纪老太家的老大,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哥哥知道了此事,便及时赶到,先是批评纪老太短见识,又巧借各种力量,把这件“大事”妥善处理完好。

事后我哥开始多方奔走,联络老热河的在北京的一些老领导、同事,几经周折最终为王延年平反昭雪,追悼会在八宝山举行。在纪老太举家迁回大连之际,她来到我家,与我家商量一件大事。纪老太对我哥嫂说,患难见真情,咱们两家做个亲家吧!此时,我的大侄子已经结婚,二侄子经推荐在厦门上大学,这件好事一拍即合,我的二侄子和纪老太的二女儿在老人的撮合下结成了伴侣,纪老太的晚年一直跟二女儿在一起。

每每公出去大连,报到后,第一晚我一定要陪纪老太,听她讲过往,忆过去,她愿意讲,我也愿意听,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夜晚。记得有一年去大连开会,我还带上了我的女儿,散会后我们在纪老太家又玩了两天,我女儿不爱吃饭,纪老太就给我女儿买大连的烤鱼片下饭,我女儿可爱吃呢,临走时纪老太给我女儿带了两大包。

纪老太生于1931年,属羊,今健在。只是时而糊涂,我去大连时,得便陪她去散步,遇见邻居,她都会隆重地介绍我,“这是我小弟。”邻居回应,”你还有这么小的弟弟?”她还会高兴地回一句,“小弟还是我的小亲家!”邻居会露出惊讶的眼神。

照片中唯一不是兵的是我母亲,而她却主宰这个兵的家庭。母亲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生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年近五旬,开始时的症状是当病医治的,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父亲请来当地很有名的一位老中医给我母亲治病,老中医号完脉对父亲说,“不要再给老太太吃药了。”父亲吓坏了,以为我母亲不行了。老中医缓缓起身,拱拳微笑说,“老太太怀上了!”一家人先惊后喜。

此时,年长我二十四岁的哥哥已经是三个儿女的父亲,姐姐的大儿子也一周岁了,虽然那年月,老婆婆和儿媳妇一起“坐月子”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但是放在我多病的母亲身上就显得有些特殊了。

听姐姐讲,母亲顺利生下我后一直抽搐不止,这一举动把接生婆给吓坏了,嫂子则在一旁小声解释,“老太太这是生孩子生怕了,生了六个都没长大。”

母亲生我后,姐姐说,“妈吃了那么多药,居然没把小弟药死。”嫂子说,“这孩子命大。”姐姐又口无遮拦地说,“你看小弟瘦得像个猴。”嫂子忙拦住说,“不兴这么讲,说这话三天不长,妈听了会不高兴的。”

院里的邻居打趣地问长我四岁的大侄儿,“你奶奶给你生个啥呀?”大侄儿很兴奋地回答,“是个小弟弟!”邻居们听了哈哈大笑。嫂子听到后,立即严肃纠正,“是小叔!”

我懂事后,嫂子总对我说,“要不是新社会呀,你的小命也难保。”这话在我的记忆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使我从小对新中国、对共产党充满敬爱之心。

我的特殊经历一度曾作为很好的讲演素材,我曾多次拿着这张老照片去做宣传,听者都以为照片里我母亲怀抱着小男孩就是我,我也不多加解释。多年后小学同学聚会,我们班的女班长提起照片事情,她笑着对我说,我当年就看出照片是你大侄子,不是你,只是给你留面子没戳穿罢了。

母亲生了我们兄妹九个,解放前只活了大哥大姐两个,其余六个几乎都是因为长途奔波和经济条件所致不幸夭折,姐姐多次提到在我之前妈生下一个女孩,都长到五岁了,特别的招人喜爱,就是出疹子的常见病,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死去的。每每讲到此,姐姐都会流泪不止。

那年月,学生一毕业都下乡,嫂子有三个儿女都先后下乡了,唯有我上中学那年,在学校里招工,我被幸运地选上了。检查身体时因为眼睛,在五官科“卡壳”了,我从小对颜色的分辨力就不行,跟同学玩跳棋常拿错棋子,被指责为“玩赖”;下乡劳动把苗当草拔掉,遭到老乡的批评,为此曾闹过许多笑话。第一次测试眼睛这方面的能力,我才知道我是先天性色盲。那时不讲走后门,就在决定我命运的一瞬间,那名女医生很郑重地说,“把你父母请来吧!”我回答说,“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带队的老师替我说话,他们一家都是军人。这位同学拿照片给同学们做过讲演呢,不信过后让他拿给你看!

这些话让女医生眉头一动,盯了我一眼,指了指灯线问我,“这是什么颜色?”我回答,“红色。”女医生自言自语,也是说给别人听,“各种颜色合在一起你眼睛的分辨能力就差些,你是色弱。”女医生没再说什么,在视力一格里划了一道勾就过去了。

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女医生带着一副大口罩,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进入成年后,回想起此事,我对这位女医生充满感激之情。

那时节,少年不知愁滋味,每每听姐姐讲往事,我总要加进我的私心。我曾经非分地遐想,我那六位哥姐都活着长大该有多好呀!我曾经非常认真地按我的意愿给这六位长大了哥姐安排过工作的城市,他们是北京、上海、哈尔滨、大连、拉萨、西安、乌鲁木齐、南宁……在乌鲁木齐和南宁两座城市上,我很纠结,听了王洛宾的歌,我特别向往新疆,看了作文选里的范文《我爱南宁》,我就特别向往南宁,最后忍痛割去哈尔滨和西安,保留下乌鲁木齐和南宁。那时,我经常会长久地沉浸在这个梦想之中不能自拔,多么让令人兴奋的美事儿啊!去哥姐家就可以游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到哪里我都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这张全家福老照片给我留下美好,还给我带来过幸运,我将永远珍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