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站在红军交通驿站的后门,仰望龙凤尾,仿佛看见那两位头戴着五角星帽子,脚打着绑腿的红军交通员,健步如飞正穿越丛林,朝芭蕉坑赶来……

    

      在群山环抱、人烟稀少的密林间,突然出现一座小巧精致的四合院,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于都红峰村芭蕉坑是进入龙凤尾的必经之地。在芭蕉坑有一座白墙黑瓦土木结构的四合院,四合院背靠着大山,是两进式庭院结构,每一进式两边各有两个小小的房间,精致而隐秘。在第二进的大门两边墙上写着:“发扬革命精神”“争取更大光荣”。门额处写着“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更让人对这栋房子的主人产生联想。几年前,我无意间发现这座房子,经过询问得知此处是八十多年前的红军交通站,房子的主人姓钟,是一位长征途中失散返村的老红军……

       原来,八十多年前,在于都和兴国之间,有这样一条红军秘密交通线。即:兴国县城——社富五龙圩——仓前张满塘——龙凤尾滴岭水——红峰村芭蕉坑——长岭大岭下——窑塘村朱屋——于都县城。这些地名连在一起,如一条红飘带在群山间密林中蜿蜒而来。有人亲身体验过,一大早从兴国县城出发,紧赶慢赶,到红峰芭蕉坑时刚好天黑。这条路沿途都是茂密的森林,人烟稀少,十分隐蔽,却是兴国到于都最近一条路。当时社富五龙盛产生姜,五龙人就经常挑着生姜,走这条路翻山越岭来到于都县城售卖。

       红军交通站原为钟氏老宅。钟氏在清朝从福建迁至于都红峰龙凤尾,后来又迁至老安芭蕉坑时所建。老宅背靠着大山,大门正对着溪涧,后门正对着从滴岭水下来的小路。

       现在,因为老宅曾是红军交通驿站的缘故,被红峰村重点保护,并由老宅的第四代主人——失散红军钟永修儿子钟桂林常年照看。

红军交通站后门.jpg

       大山深处的一座老宅,就像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向我们讲述着八十多年前的那段峥嵘岁月,讲述着钟家人和红军结下的深厚情谊。

       钟永修,1917年生,1934年10月正式参加红军,和8万6千多名红军将士一道渡过于都河,踏上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翻看钟氏族谱,发现钟家四代单传。然而,是什么原因让钟家独苗钟永修走上长征路呢?

       故事要从1931年说起。1931年2月上旬,国民军第十九路军第六十、六十一师以及驻赣州的三十四旅进驻兴国、赣县、于都一带。对于刚刚从井冈山进入赣南的红军来说,形势是不容乐观的。同年3月7日,中央军委发布了《关于争取第二次战争胜利的意义和地方武装的任务》,意在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于都虽然在1929年3月7日已经被红军攻占,但是国民党军始终虎视眈眈,呈大军压境的态势。为了红军各部之间互通信息,防止交通员在传递情报的过程中遭遇国军的部队,在当地革命群众的支持下,开辟了这条兴国到于都最近也是最隐蔽的红色交通线。

       1931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天刚擦黑,两个身穿灰色粗布衣服,头戴着红五星帽子的人来到芭蕉坑,向钟永修的父亲问路。

      红峰老安山陡地少,在当地流行这样一句话:“老安迳,老安迳,上有石壁下有潭,中间还有一条勒骨蓬,有女不嫁老安迳”。可见,老安当时生存环境的恶劣。

       钟永修的父亲钟后国头脑灵活,除了耕种屋前的一亩水田,平日里还会挑着香烛、火纸、针头线脑一类的东西走村串户去售卖,补贴家用。由于他经常走村串户,因而对两个外地人的到来,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非常亲近。他连忙叫妻子蓝氏(钟永修的母亲)生火做饭。说是做饭,无非就是煮一些番薯芋子之类的粗粮。

       来的两人见钟后国这么热情,就告诉钟后国,他们是红军,是从兴国那边过来的,要去于都县城找党组织,想知道于都县城的革命形势到底怎样。钟后国把自己外出做小生意路上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他们。吃完饭后,两名红军交通员非要放下两块银元,蓝氏好一阵推辞。两人却说:“大嫂,你不要客气,以后我们可能会经常从这路过,可能经常会打扰你们一家!”

       见天色已晚,钟后国便自告奋勇带路,连夜将他们送到窑塘。

       从此后,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交通员从这儿经过,偶尔也会借宿钟家,渐渐地和钟家人熟络起来。桐油灯下,红军交通员常常给钟家人讲述红军在前方英勇战斗的故事,他们说兴国驻扎了红军部队,红军是帮助穷人过上好日子的队伍。

红军交通站内部.jpg

       钟家老宅已然成了红军的交通站,在和红军交通员的经常往来中,钟家人对共产党所领导的红军充满了敬意。渐渐地,整个红峰的人也自觉里地为红军交通站作掩护。

       1933年,按照当时农村的风俗,17岁的钟永修和岭背小岭村的林连招结为夫妻。婚后,这对小夫妻十分恩爱。很快,林连招就有了身孕。

        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然而,也许是营养缺乏的原因,林连招生大女儿时,竟然疼了三天三夜,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钟家人焦急万分。

        正当他们绝望无助的时候,红军交通员刚好来到钟家。这次到来的交通员中有一个是女红军,略懂医术。看到疼得在床上打滚的林连招,她顾不得翻山越岭后的劳累,自告奋勇当起了接生员。在女交通员的帮助下,林连招历尽艰险生下了大女儿,取名钟观秀。从此,钟家和红军交通员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钟永修和父亲钟后国经常护送红军交通员往返于于都县城和社富五龙圩之间,因为钟永修从小跟着父亲走村串户,对红峰周围的地形路径非常熟悉。加上钟永修说一口地道的于都话,便于伪装,不易被国民党暗探发觉,所以有时候遇到紧急情况,红军交通员还会委托钟永修单独去完成任务。

       时间到了1934年,国民党对苏区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围剿,在李德、博古的错误指挥下,战况对红军十分不利。同年9月底,分布在闽章赣苏区的红军开始陆续从战场上撤离,准备到于都秘密集结,开始战略大转移。

       当钟永修从红军交通员的口中得知红军可能要离开的消息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几年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一家和红军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红军就要走了,可怎么舍得呢?1934年10月初,钟永修再也按捺不住,对父母说出了参加红军的想法,父亲钟后国满口答应,母亲蓝氏却担心儿子走后,把年轻的儿媳妇搁在家中,问道:“永修,你去了,连招怎么办?”

       钟永修深情地看着妻子林连招,说道:“连招,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第二天一早,钟永修和村里其他(有河岭下的刘从柏,枫树坑的曾称古、曾普仁,黄坑的高喜生、高园祯等)七八个人报名参加红军的乡亲一起,带着家人准备的干粮,赶往于都县城。10月18日,他们和8万6千多名红军将士一起踏上了二万五千里的漫漫征程。

       一路上,红军将士们经历了数不尽的艰难险阻。为了躲避敌人的围追堵截,保存实力,行军时大多数时候选择崎岖难走的山路。钟永修虽然帮红军送过情报,但真正的战斗还是头一回经历,他亲眼目睹了敌人的残暴和红军的英勇——

        每遇到激战,看到原本活生生的战友瞬间被敌人的炮弹炸得面目全非,在自己身边倒下。钟永修就会双腿发软,痛彻心扉;有的同志因伤势严重无法行走,为了不拖累大部队,避免当俘虏,大叫着要求战友给自己来一枪……受伤后因为没有麻药,卫生员只能用古法医治骨折的伤员:直接用手法拉拽伤员手足,使断骨复位,然后用夹板和绷带固定。伤员痛得撕心裂肺大声嚎叫……

       渐渐地,钟永修由惧怕变成了心痛,由心痛变成了对敌人的愤怒。他多么想和其他同志一样英勇善战,能亲手杀敌为战友报仇。后来,部队给钟永修配发了一杆长枪。一遇到休整,他就主动向战友请教,学习射击。在不断的战斗历练中,钟永修很快成长起来,射击、近身搏杀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老屋22.png

       不久,钟永修所在队伍进入贵州境内,来到了金沙江边上。在一次激战中,敌人的子弹像雨点一样朝红军飞来,混战中,一发子弹打落了钟永修的帽子,钟永修滚到了河里,他拼命抱住一段树根,忍着腿上的剧痛熬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爬上了岸。然而,等他上岸后,才发现自己和红军队伍失散了。

       无奈之下,钟永修只好留了下来,一边寻找红军队伍,一边秘密加入当地的党组织。随后,钟永修成了一名铁路勘探人员。1935年,交通部门准备修黔桂、黔湘、黔川、黔滇几条铁路,需要勘探人员。金沙江边地势险要无比,身材轻小的钟永修攀岩走壁,出色地完成了多次勘探任务。

       等完成全部的勘探任务后,钟永修终于回到老家红峰村芭蕉坑。

      母亲蓝氏见到儿子平安归来,悲喜交加。高兴的是儿子还活着,难过的是儿子离家后,丈夫钟后国已经去世,因为日子艰难,孙女钟观秀被迫早早送给仓前一户人家当童养媳。

      采访钟桂林.jpg 1944年,发生了“黔南事变”,日军进入黔南地区,烧杀抢掠,修铁路的民工只能逃散,铁路遭到破坏。钟永修听到这个消息后,悲愤不已,再次去了贵州。钟永修在贵州一直工作到1956年,因为妻子林连招积劳成疾,双目失明,钟永修才不得不留在了老家。

       钟永修回到红峰后,先后在于都县交通部门工作至退休。退休后继续发挥余热,1967年带领群众参与修建仓前水库和水渠的建设。

       钟永修回家后,经常给村里后辈们讲红军交通员的故事、讲红军长征的故事。每次讲到长征途中牺牲的战友,他就不由自主地流眼泪,他常常说:“可惜啊,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他常常站在后门,朝着蜿蜒而来的小路张望着……

       2009年,92岁的钟永修在午休时,面带微笑,在钟家老宅里悄然离世。

       钟永修去世后,儿子钟桂林在老宅边上做了新房子,钟桂林在人民教师的岗位上退休,他说:“我要接替父亲,守护这座老屋,因为父亲说过,这是红军住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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