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3日正午,我第一次登上中苏铁列克提战斗主战场676高地,这个没有任何植被的山头上全是坚硬片石,色呈灰黑,音敲如铁,形似刀片,直立如剑,在40多度气温和强烈的阳光烘烤下,烫如火碳。沿着陡峭的山路登上峰顶,约有20平方米条状碎石平台,四周均为险峻的陡坡,顶峰留有当年的战壕、弹坑和少量锈蚀的弹壳。穿越时光隧道,拂去岁月尘埃。1969年8月13日的此时此刻,这里正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战斗,22名我军边防官兵,为保卫国土和维护国家的尊严,手持轻武器坚守高地,与拥有飞机、坦克、装甲车数倍于我的苏军激战,击退苏军三次冲锋,终因力量悬殊,除一名战士负伤昏迷被俘,全部壮烈牺牲在这个山头上,用鲜血和生命诠释了对祖国和人民的忠诚。1611477413374634.jpg


  一、中苏边防铁列克提战斗的起因

  铁列克提战斗发生在新疆裕民县巴尔鲁克山西部的原中苏边境塔城争议地区内。它是继珍宝岛战斗之后中苏边境的又一次较大的战斗。中苏边境争议地区,既是沙俄强迫清政府签订的19个不平等条约遗留的历史问题,也是苏联秉承沙俄扩张野心制造的新问题。新疆铁列克提地区的边界走向是依据1883年签订的《中俄塔尔巴哈台山西南界约》规定,中俄两国在该地的边界走向,应沿中国清朝政府时期的旧卡伦路线确定(清朝政府把设在边境一线的守备单位称为“卡伦”,卡伦驻军巡逻的路线称为“卡伦路”)。卡伦路是历史地、客观地形成的边境线,得到中俄双方所签条约确认。但苏联政府在1945年出版的官方地图上所标的边界线,很多地段越过了卡伦路,把大片的中国领土划入苏联版图。中苏边界于是形成了三条线:即条约线、苏图线、实际控制线。所谓条约线,即中国清政府与沙俄签订的条约划定的边界线,苏图线指苏联政府单方面出版地图显示的边界线,实际控制线指中苏双方各自实际控制的线段。由于这三条线不一致而形成争议地区。

  1964年以后,随着中苏两国关系不断恶化,苏军在中苏边境各争议地区不断对我边防部队正常的边防执勤进行武力干涉,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保持边境稳定,我边防部队根据上级指示进行了克制,在争议地区暂停了边防巡逻。但苏军得寸进尺,偷移私立界桩,不断蚕食中国领土。面对苏军的强行入侵,新疆军区向中央请示,计划在1969年下半年恢复铁列克提地段的边防巡逻。


  二、官兵积极请战

  1969 年7月3日,外交部、总参谋部批准了新疆军区在铁列克提的巡逻计划。此时,铁列克提防区战云密布,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巡逻肯定会受到苏军的武力阻挠,战斗不可避免。但铁列克提边防站全体官兵群情激昂,争先恐后地写请战书、决心书,主动要求参加此次边防巡逻,到最危险、最前沿的阵地去。

  裴映章副站长是一名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兵,他身体有多种疾病,组织已经确定让他转业,他也离开了边防站到机关去办理相关手续,但听说要进行巡逻,他立即返回到边防站向组织请求:“我在站上时间长,所有巡逻路我最熟悉,有点病不算啥,在这关键的时刻,我不带队谁带队?”坚决要求带领战友们完成这次巡逻任务。

  郭玉峰排长巡逻前已被组织批准探家,他向家里发出了马上回家的电报。当听到巡逻时间确定后,他主动放弃探家,坚决要求参加执行这次巡逻任务。

  司务长樊中宣巡逻前正在200多公里外的塔城采购物品。听到要巡逻的消息后,立即昼夜兼程地赶回到边防站要求参加巡逻。樊中宣同年入伍的老乡曹新龙也坚决要求参加巡逻,他说:“我是报务员,使用报话机最熟练。”四班长刘允增、副班长李贵昌、战士景长雄等同志刺破手指书写血书请战,表达他们对祖国的忠心和誓死捍卫祖国领土的决心。上述这些官兵的请求被批准后编入了巡逻组,战斗中全部为国捐躯。

  李国贞原是塔城骑兵独立营三连的排长,连队整编到边防后,他留在塔城工农兵农场骑兵三连驻地,带领十几名战士负责对连队一百多匹军马和莱地进行管理。在巡逻前的8月8日,他从骑兵三连驻地拉来一汽车西瓜慰问铁列克提边防站的战友们,听说部队要进行巡逻时,便请求站领导让他留下来参加巡逻,最终以他过硬的军事素质被编在最危险的巡逻组。战斗中在腿部负伤的情况下仍英勇战斗,最后壮烈牺牲。

  当时在边防执行采访任务的八一电影制片厂的记者李连祥、中央新闻电影纪录片厂记者温炳林、新华社记者王一兵,他们都强烈要求到最前沿阵地上去,以便拍摄下苏军入侵我国领土最理想的证据。在战斗的最危急时刻,他们将拍摄的所有影像全部毁掉。上述几位战地记者也都牺牲在战场上,为祖国流尽了他们的最后一滴血。

  时任骑兵营三连班长范海超所在的排整编中全部列编铁列克提边防站,但当时他正在200多公里外的裕民县参加“三支两军”工作,得知近期要实施巡逻的消息,便想方设法往边防站赶。8月13 日早晨当他赶到边防站时,参加巡逻行动的各组早已于夜间就出发了。战斗中他原来所在班的11人(含1名随班行动的战地记者),除一人因重伤被俘外,其他10人全部牺牲。战斗那天晚上他就住在所在班的宿舍内,虽然宿舍内空无一人,但他从未想到他们会全部牺牲。总想着他们可能没接到撤出战斗的命令或是其他原因没有撤回,到了夜间,门口一定会响起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友们的脚步声,但一直到天亮,他也没有听到那种声音的出现,并且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些战友们的熟悉面容。

  李彤是1965年入伍到边防站的老兵,他一直努力争取参加这次边防巡逻,当巡逻组人员名单公布他名列其中时兴奋不已。但没想到8月10 日这天,裴映章副站长却又突然说:“李彤不能去!”他惊呆了,在缓过劲之后他去找裴副站长求情,裴说:“谁都可以去,就你不能去!”裴副站长坚定的态度表明此事没有丝毫挽回和商量的余地 。

  李彤怎么也想不通,他在边防站同苏修斗争了好几年,对边防最熟悉,终于等到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到了真刀真枪干的关键时刻却不让他上,心里又急又气,眼泪都掉下来了。很快他知道从中“捣鬼”的人竟然是和自己关系相处很好的老乡樊中宣和曹新龙,但不知道他俩用了什么手段让裴副站长改变了主意。

  见李彤真的生气了,樊中宣和曹新龙一起来做思想工作,樊中宣说:“我们家兄弟姊妹八个,七个男孩,一个女孩,即使这次我为国捐躯了,还有六个男劳力,你呢,你家里只有你一个男孩,有个三长两短的,留下老人咋办?”

  曹新龙也在一旁帮腔:“当前形势很危险,参加巡逻的人很可能回不来,即使回来了也可能落下残疾,我家里兄弟五个,牺牲我一个,还有四个。所以你不能去。”李彤明白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劝说裴副站长改变主意的。

  巡逻前樊中宣拿出刚谈还没有见面的女朋友照片让李彤看,说他和女朋友双方都很满意,下次探家时正式见面。

  8月13 日巡逻的当天,李彤分配为留守边防站的人员,主要负责管理和发放反坦克手雷、枪榴弹等弹药。那一天的日子真难熬,心里期盼着听到战友们胜利完成巡逻任务的喜讯,没想到却传来了战斗失利和战友们牺牲的消息。凌晨时的挥手告别,到中午竟然变成了阴阳两隔。1611477415103908.jpg


  三、巡逻具体部署和战斗分组

  1969 年8月12 日下午,铁列克提边防站新疆塔城军分区作训科参谋李效智主持召开巡逻会议,明确了作战原则、巡逻路线和各掩护组的任务及具体点位。我方参加这次巡逻任务的人员共109人,编为五组一队,即一个巡逻组、3个掩护组,一个指挥组、一个预备队。会后全体官兵进行巡逻誓师大会,各战斗组的代表宣读了决心书、保证书,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向珍宝岛参战的英雄们学习,“宁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半步生”。

  巡逻组由11人编成。铁列克提边防站副站长裴映章带队,成员有:步兵营一连排长高春苓,骑兵营三连排长李国贞,司务长樊中宣,报务员曹新龙,四班长刘允增、副班长李贵昌,战士景长雄、张克志,卫生员李瑞增,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影记者李连祥。携带56 式冲锋枪7支,半自动步枪2支,手枪3支,反坦克手榴弹8至10 枚,手榴弹20 枚,配置了硅2w报话机1部,沿着我方边界一侧的传统巡逻线(原苏设40 号界桩至39 号界桩,两界桩之间距离约10 公里)从北向南进行正常巡逻。从铁列克提边防站出发后,先隐蔽配置在钢管山北侧40 号界桩附近地域。

  中路掩护组由11人编成。班长李建带队,成员有:副班长余长安,战士张积礼、刘遗新、王承贞、尹清启、杨世怀、贺宗义、袁国孝,新华社摄影记者王一兵,中央新闻电影纪录片厂摄影记者温炳林。隐蔽配置在676高地南侧,任务是掩护巡逻组通过676高地地区。

  左翼掩护组由20人编成。铁列克提边防连连长肖法刚带队,隐蔽配置在巡逻指挥组西南侧的708.6高地西北800米至1000米之间地区,任务是掩护巡逻组通过该地区

  右翼掩护组由17人编成。铁列克提边防连副连长杨振林带队。隐蔽配置在钢管山南侧的695.5高地东南600米处,担任右翼掩护任务。

  指挥组由15人编成。步兵第4营营长康有福、政委蒲其武、塔城军分区司令部作训科参谋李效智,八一电影制片厂记者冉征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刘润喜,解放军报社记者邓敦连、梁博祥等编在指挥组。配置在708.6高地,负责现场指挥。

  预备队共三个班35 人编成。由步兵营一连连长范进忠带队,视情况分别支援。


  四、惨烈的战斗

  1969 年8月13日零点整,铁列克提边防站全体参战人员在行动前就餐。凌晨两点,指挥组、左翼掩护组、中路掩护组、右翼掩护组依次从营区出发,向预定阵地开进。

  巡逻组在裴映章副站长带领下最后出发,11名成员中除了刚调来的排长高春苓、李国贞,卫生员李瑞增,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影记者李连祥,其余7人都是原边防站的老同志,由裴映章副站长精心挑选政治、军事素质过硬的干部战士,他们迎着习习山风,翻山越岭,消失在阴沉的夜幕中。根据战前作战方案,所有参战人员必须在5点前全部到达指定位置。

  凌晨,铁列克提边防站哨兵在哨楼上发现,对面苏军的扎拉纳什库里哨所旁的平地上停放着两架苏军直升机。当裴映章带领的巡逻组于5点到达预定位置40号界桩附近隐蔽待命时,听到苏方境内有坦克、装甲车开动的声音,同时发现苏方边境的工事内有不少武装军人已做好了战斗准备。天刚亮,两架苏军直升机起飞,在我边境上空来回盘旋侦察。

  7点30分,潜伏在676高地附近的中路掩护组首先被苏军直升机发现,苏军直升机在高地上空反复侦察。

  7点40 分至8点20 分,苏军2架直升机又在我方阵地上空沿原苏设40 号至39号界桩低空盘旋侦察。此时,铁列克提边防连副指导员梁德海和驾驶员张世海,开着212 北京吉普车到巡逻组预定出发阵地,向巡逻组传达上级命令。车刚开出边防站,苏军一架直升机就飞到212 吉普车上空监视侦察,张世海停车举起冲锋枪准备射击,被梁德海阻止:“别理他,执行任务要紧。”到达巡逻组潜伏阵地后,梁德海向裴映章副站长传达了塔城军分区命令:“8点30 分开始巡逻。”

  8点20 分,裴映章用电台将苏军直升机在我阵地上空盘旋侦察、苏军在前沿阵地武装集结和夜间听到苏境内坦克、装甲车、卡车轰鸣声等情况,向指挥组作了报告。

  8点22分,指挥组通过边防站机房电台,将苏军异常活动的情况报告了塔城军分区作战室,并请示:“苏军活动异常,请求是否停止巡逻。”军分区作战室在接到报告的10 多分钟后作出指示:“暂停巡逻,占领有利地形,监视敌人活动,待命。”同时,塔城军分区将上述情况报告了伊犁军区和新疆军区作战部。

  9点整,塔城军分区根据上级指示电令指挥组:“立即恢复巡逻。”

  当巡逻组接到命令后,可能是感到战斗在即,生死难料,河南籍老兵刘允增出发前将手表取下,交给小车驾驶员张世海,让带回他宿舍床前的小木箱里;裴映章副站长也把毛背心脱下交给了梁德海带回,并就此握手道别。

  9点15 分,巡逻组电台用明语向指挥组报告:“现在巡逻组出发”。

  这时,苏军1架直升机飞临我巡逻组上空,对巡逻组进行低空跟踪监视飞行。巡逻组11名成员在裴映章带领下,毫不畏惧,他们迎着朝阳,脚踏大地,沿着我方一侧的边界线从北向南开始巡逻,沿途看到苏军在我边防巡逻路附近新修了很多工事,他们修工事时用的洋镐等工具还扔在原地。

  因苏军直升机的干扰,巡逻组走走停停,行进速度非常缓慢,原先计划沿途拆除苏军私设边界标志的工作也没有进行,只逐一进行拍照取证。

  由于巡逻区域均为光秃秃的山头和戈壁,各掩护组的阵地也无防御工事和树木植被进行隐蔽,潜伏在676高地周围的我军左、中、右掩护组人员、装备、阵地等情况,在苏军直升机来回侦查中,被看得清清楚楚。

  9点45 分,当我巡逻人员越过平坦地带,通过了695.5高地,距离676高地约300米处,苏军出动一辆坦克、两辆装甲车越过边界,横停在我巡逻路线上,企图阻拦我军巡逻,班长刘允增用平时学过的俄语向苏军喊话:“这是中国的领土,你们退回去。”苏军见我巡逻队继续大步快速前进,害怕巡逻组与676高地中路掩护组汇合,对他们构成威胁,于是苏军便在阵地内摇摆白旗发出信号,跟在我巡逻组上空的苏军直升机立即拉高,工事内的苏军随即向我巡逻组射击,副站长裴映章和排长李国贞两人当即中弹负伤。

  报话员曹新龙迅速向指挥组报告:“前指!前指!!我是前哨!我是前哨!!我们发现了苏军,苏军装甲车正向我们开来,正在向我们射击,裴副站长中弹受伤。”

  前指问:“伤情怎样?”

  曹新龙答:“颈部中弹,流血不止。”

  指挥组命令:“迅速向676高地靠拢,立即还击”。

  报话员答复说:“我们已经还击了”。

  巡逻组一边组织还击,一边根据战前预案向676高地靠拢,当巡逻组人员快速跃进到676高地附近时,边界一线战壕内的100多名苏军步枪、重机枪向我全面开火,巡逻组又有2名战士负伤。这时,已占领676高地南侧无名高地处的我左、右掩护组也一起射击,对苏军进行火力压制,巡逻组在我各掩护组的火力支援下,快速冲上676高地,与先前占领该高地的中路掩护组会合。

  此时中路掩护组的新兵袁国孝正坚守高地,他是8月12 日下午进行最后一次战斗编组时被分配到中路掩护组,战前与同乡新兵尹清启、中央新闻电影纪录片厂记者温炳林编在枪榴弹小组,袁国孝担任小组长和枪榴弹射手,尹清启是副射手。也就是从这天下午开始,袁国孝才真正认识了温炳林,这位来自北京的记者身高1米80 左右,身材魁梧,肤色偏黑。袁国孝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当时心想:“自己死活都是小事,保护不好中央来的记者那可是失职啊。”

  在众多 记者中,八一电影制片厂记者李连祥来铁列克提边防站最早,待的时间也最长。他生性开朗,和蔼可亲,经常帮助战士洗衣服,同战士们拉家常,还给官兵教唱“小小针线包,革命传家宝”之类的革命歌曲,袁国孝随身携带的毛主席语录上就留有李连祥亲笔题写的“向袁国孝同志致敬”字样。就是这一行小字,让后来身处异国他乡的袁国孝差一点暴露身份。

  作为枪榴弹射手的袁国孝,战斗打响前竟然没有打过一发实弹。只是由排长简单教了教怎么装弹、怎么瞄准、怎么击发,8月12 日下午各组就配发了枪支弹药和干粮。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部队集体活动有两件“宝贝”必不可少:一件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章,另一件是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对于铁列克提边防站参战全体官兵来说,此时根本不用提醒,所有参战人员都自觉把红宝书装进随身携带的军用挎包里,再把毛主席像章认真地佩戴在左胸前。

  看到战友们一个个往胸口上别着毛主席像章,袁国孝突然感觉这样做有点不妥,红卫兵的经历让他自认为对毛主席有着更深厚的感情,他提醒自己:“我不能把毛主席戴在前面,打仗肯定是往前冲,如果有子弹过来,肯定是先打着毛主席,然后再打着我,不能让毛主席来做挡箭牌。”想到这里,他悄悄把毛主席像章取下来,再悄悄装进口袋里:“我不能让毛主席替我挡子弹,我要替毛主席挡子弹。”

  凌晨2点,袁国孝身背一支步枪、一个枪榴弹发射器、4枚枪榴弹和200发子弹,顶着新疆夏夜的寒意,和战友们一起悄悄离开边防站,向预设阵地进发。

  凌晨4点左右,中路掩护组到达676高地,周围一片漆黑。又累又困又冷的袁国孝找了一个相对低洼的地方,安排本组人员排成一条线潜伏下来。山上很冷,由于队员们一路急行,穿在身上的内衣已被汗水浸湿,此刻被风一吹感觉更冷,战友们互相紧靠着取暖。天渐亮,战友们揉揉疲惫的眼睛,观察着前方的敌情,为了占据有利地形,顾不上被扎破的肘与膝,一动不动潜伏在尖石直立的阵地上。

  虽然居高临下,但中方完全看不清对面黑暗中的苏方有何动静。苏方一侧似乎陷入沉睡,却早已布下杀机。苏军的阴险布局,中方一无所知。当中国巡逻军人顶着星光悄然进入预设阵地时,苏方前沿哨所已经发现了中方的行踪。

  7点20 分左右,一架苏军直升机从纵深飞了过来,对这一地域进行超低空侦察。由于676高地上没有任何遮蔽物,在光秃秃的石头山上,潜伏在676高地上身着草绿色军装的我军官兵,很快就被苏军直升机发现,苏机围绕着该高地进行多次盘旋侦察。

  见被苏机发现,距离袁国孝约5米远的记者温炳林耐不住性子了,他让袁国孝站起来,以苏军飞机为背景,做一个持枪瞄准敌机的架式,拍一张战场照片,并鼓励说“这个角度和效果都很有冲击力”。

  袁国孝不懂摄影,也不懂什么角度和冲击力,在苏军直升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他和尹清启站起来,做了个对敌机怒目而视的动作。

  温炳林毫不畏惧,直接站起来对着苏军直升机拍照取证。拍完照片后挺起胸膛,意犹未尽地吟诵四句诗:“横眉冷对新沙皇,赤胆忠心保边防,来日方长显身手,敢洒热血保边疆。”

  那慷慨激昂的神情和豪迈的诗句,让袁国孝50多年后依然记忆犹新、如在眼前。

  大约一小时后,苏军三辆绿色嘎斯卡车从扎拉纳什库里边防哨所方向开了过来,抵达676高地对面西侧约300米处的小高地后,苏军士兵迅速从车上跳下来进入了阵地。

  袁国孝、温炳林和尹清启分别观察统计三辆车苏军的数量,最后一汇总,竟然有126人。676高地的11名我军官兵顿感紧张和被动,尽管他们所在的高地要比苏军的阵地略高一些,但兵力相差10倍的巨大悬殊,还是让他们处在危险之中。

  与此同时,我方巡逻组也从潜伏地域出发,一行11人成一路纵队,沿着习惯性控制线我方一侧由北向南朝676高地走来。天空中,苏军直升机一直尾随着巡逻组进行跟踪监视。走在最前面的是副站长裴映章,这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兵,工作敬业,任劳任怨,为人豪爽,在官兵中口碑好,威信高。因裴映章经常带队巡逻,对面苏军哨所里的官兵有很多人认识他。

  太阳越来越毒,气温越来越高,巡逻组越来越近,气氛越来越紧张,趴在寸草不生676高地石头上的袁国孝此刻已汗流浃背。

  9时50 分左右,巡逻组行进至距离676高地北侧约300米处,很快就能与袁国孝所在的中路掩护组汇合了。中路掩护组也有意识地向高地右侧移动,这样可以更方便、更迅速接应巡逻组。就在这时,苏军阵地内有人开始摇动白旗,一直对我巡逻组进行跟踪的苏军直升机迅速拉高离去,几乎在同一时间,苏军阵地上枪声大作,巡逻组遭到多个方向的袭击,当场有人中弹负伤。巡逻组一边组织还击,一边根据预案向676高地的中路掩护组靠拢。

  听到枪声响起,我军各路掩护组迅速进行还击。

  在我军各掩护组的火力支援下,巡逻组11名官兵快速冲上676高地,袁国孝看到副站长裴映章的受伤部位在脖子上,属于大口径机枪子弹造成脖子贯穿伤,脖子两侧的弹孔处还在不停地朝外冒着鲜血,身负重伤的他此时已经不能说话,但仍顽强地带领着巡逻组与676高地的中路掩护组实现了汇合;排长李国贞的右膝盖被子弹打穿,即便这样,仍在坚持战斗,他坐在距袁国孝约3米远的阵地上向苏军射击。苏军的一辆装甲车从高地北侧绕向东侧,车门打开后,一名苏军士兵从里面冲出来,刚要卧倒,说时迟那时快,李国贞的枪响了,袁国孝亲眼看到那名苏军士兵被当场击倒。

  报务员曹新龙担负着同指挥组联络的重任,这位来自陕西渭南的战士是入伍第四个年头的老兵,他跟随着巡逻组成员冲上676高地后,迅速向指挥组呼叫:“前指!前指!!我是前哨!我是前哨!!对面的苏军很多……”由于枪声密集,炮声隆隆,报话机里的声音很嘈杂,急得曹新龙嗓子都喊哑了。

  更为严重的是,狡猾的苏军集中火力专打我军的报话机,几分钟后,曹新龙携带的七一型报话机就被苏军密集的炮弹炸毁,坚守在676高地上巡逻组、中路掩护组的官兵同指挥组的通讯联络彻底中断。

  激战中,苏军的BTP-60 装甲车出现了,袁国孝马上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军的装备很难对付突然出现的这些“乌龟壳”,而苏军装甲车上的大口径机枪可以远距离射击光秃秃石头山上的我军官兵。

  袁国孝、温炳林和尹清启坚守在676高地的东北角,袁国孝见苏军3辆装甲车由西向北围着676高地疯狂射击。他迅速把榴弹发射器装在步枪上,取下随身携带的枪榴弹装上,朝着400米开外的苏军装甲车第一次打出枪榴弹实弹,但有效射程只有150多米的枪榴弹,甚至打不到山脚下;袁国孝略略抬高枪口后,接过副射手尹清启递过来的枪榴弹,向苏军装甲车打出了第二发枪榴弹,这次勉强打到山脚下,依然够不着装甲车。由于战前没有真正打过实弹,加上手忙脚乱,只能大概朝着苏军装甲车的方向扣动扳机,打上没打上根本不知道。

  巡逻组和中路掩护组所占领的676高地,影响着双方指挥员的决策,也决定了整个战斗的结局。

  当时的边境实际控制线从676高地西侧山脚下经过,要完成巡逻任务,控制676高地非常必要。因为该高地与西侧苏军的650 高地隔沟相望,东侧则是一片非常大的开阔地,如果利用得好,可以发挥重要的“堡垒”和“钉子”作用。

  事实上,中方战前方案之所以选择控制676高地,正是设计了一个更大的计划——要在这里给苏军布设一个口袋。如果苏军盲目进入开阔地,中方三面都有埋伏。可狡猾的苏军没有上当,而是选择从676高地南北两侧,以重机枪封锁开阔地,用坦克炮击我军左、右掩护组的阵地,导致676高地被完全割裂,成为孤岛。加之我军两个掩护组距离676高地太远,右翼掩护组约600米,左翼掩护组更是在800米之外,兵力和武器都难以对受困于676高地上的我军提供强有力的支援。

  苏军在完成对676高地分割之后,苏军的坦克和装甲车从高地北侧进行迂回,企图对高地形成合围,坚守该高地的我军22名官兵英勇反击,拼死抵抗,先是在右翼掩护组的火力支援下,击退了苏军步兵的第一次冲锋,苏军被迫缩回。

  随后,苏军的坦克和装甲车又从高地南侧小高地向我迂回,掩护其步兵发起第二次冲锋,又被我军击退;由于苏军坦克和装甲车未受到我军反坦克火力的威胁,又迂回到676高地侧后,猛烈射击,苏军步兵第三次向高地发起冲锋,再次被我军击退。

  苏军在连续三次步兵冲锋失败并遭受较大伤亡后,改变了战术,步兵龟缩在阵地内,改由在壕沟内坦克炮击676高地,装甲车则近距离地围着676高地,直接瞄准高地上的我军进行长时间疯狂的射击。苏军装甲车三辆为一个组,分别从三个方向以包围的态势向676高地射击。弹药发射完毕后退下去补充,另外三辆上来后以同样的态势继续射击。

  由于676高地无任何植被可供隐蔽,也没有任何坚固的防御工事,山顶面积仅有十多平方米,四周陡峭,坚守高地的我军均为轻武器,装备只有半自动步枪、冲锋枪和班用机枪,火力完全处于被动态势,面对苏军的坦克和装甲战车重火力,手持步枪和冲锋枪的我军官兵毫无还击能力。为躲避苏军坦克和装甲车的疯狂射击,坚守阵地的我军官兵不停地改变战斗位置,从高地北侧转移到南侧,遭苏军坦克和装甲车攻击后,再由南侧转移到北侧,而苏军的三辆装甲车排成一线,恶狼一般紧追不舍。多个回合之后,我方阵地上伤亡的人员越来越多,能跑动的人越来越少,动作也越来越慢。战士景长雄后背和腰部中弹受伤,军衣与肉体烧结在一起,满脸黑色血污,已无法走动,他怀里抱着捆绑的手榴弹,准备与苏军同归于尽;战地记者李连祥、温炳林,将已拍好了胶片全部消毁,摄影摄像机砸坏,不给苏军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袁国孝和副射手尹清启一共带了8枚枪榴弹,当袁国孝把尹清启递过来的第三发枪榴弹装在榴弹发射器上,正准备发射时,身边一声巨响,袁国孝眼前火光一闪,顿时失去了知觉。

  在苏军利用坦克和装甲车进攻676高地时,指挥组立即命令左、右翼掩护组对676高地进行增援,力图打破苏军对676高地上我军的包围,解救出我方人员。左翼掩护组首先组织人员向包围676高地的苏军发起了进攻,左翼掩护组指挥员、铁列克提边防连连长肖法刚,奉命向敌发起冲击,带领爆破组欲炸毁敌装甲车辆,他大声对战士们说:“同志们!为祖国、为人民献身的时候到了,我们宁可前进一步死,也绝不后退半步生!”

        在向包围676高地苏军的冲锋中,新战士杨俊奇紧紧跟在肖法刚连长身后,肖连长用平时过硬的军事素质,时而快速曲线跃进,时而卧倒匍匐前进,始终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当他们越过山地接近到676高地附近的开阔地带时,对面苏军阵地上的重机枪和苏军几辆停靠在676高地两侧装甲车上的机枪,用密集的弹雨封锁通往676高地周围的道路,远处苏军的坦克也不停地对我方冲击人员进行炮击,冲在最前面连长肖法刚多处负伤,左翼掩护组被苏军密集的炮火及机枪弹雨又挡了回来。

  在左翼掩护组救援的同时,杨振林副连长带领右翼掩护组向苏军发起冲击,支援676高地的我军,但苏军的火力太猛,右翼掩护组轻武器根本无法压制住苏军的重火力,我军的子弹扫射过去只能看到火星,对苏军坦克、装甲车构不成威胁。因地形开阔,遭敌火力拦阻,杨振林和几位战士中弹,当场壮烈牺牲。

  指挥组不断向上级报告并请求炮兵支援,但由于我军距离铁列克提最近的后援部队也在200多公里之外,无法及时投入战斗。

  10 点40 分,指挥组命令预备队支援676高地。范进忠连长立即率领预备队从右翼掩护组阵地的中间地带进入战场,支援坚守在676高地的我军指战员。此时苏军坦克、装甲车正在围攻676高地,预备队配备的都是轻武器,班长、副班长配备的是冲锋枪,战士配备的是半自动步枪。范进忠连长鼓励大家:“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要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祖国的领土,宁肯前进一步死,绝不后退半步生。”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锋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指挥机枪组向尾随装甲车后苏军的步兵猛烈射击,掩护预备队冲击,并冒着苏军的炮火,利用地形地物匍匐前进。此时战士们已无枪声初起时的恐惧感,他们被苏军的入侵激起了滿腔的仇恨。在预备队前进约五百米到达开阔地后,范进忠连长胸部中弹牺牲。预备队被被苏军火力压制在通往676高地的开阔地带,无法和坚守在676高地上的我军巡逻组、中路掩护组人员实现汇合。最终没有达到解救被围困在676高地上我军指战员的目的。1611477414473779.jpg

  14 时左右,苏军攻占676高地。指挥组阵地距676高地约700米左右,从望远镜中清楚的观察到:苏军开始打扫战场。在坦克和装甲车的掩护下,苏军从后方派来救护车,除了捡拾676高地上我军的装备武器外,我方伤员和牺牲官兵的遗体,被苏军倒提着脚拖向山下,装上救护车拉走了。面对这撕心裂肺的情景,整个指挥组无能为力,我军阵地上的官兵眼睛浸满了泪水,静默地看着这一幕,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悲愤痛苦的心情难以言表,眼里喷涌出对侵略者的仇恨和怒火……

  因敌强我弱,双方实力悬殊, 15时30分指挥组接上级命令参战官兵撤出战场,战斗失利。此战我军牺牲28人,负伤12人。坚守676高地的22名我军官兵面对数倍的入侵者,面对敌人的飞机、大炮、坦克,与敌人展开了殊死博击,宁死不退,坚守阵地近五个小时,直至战斗到最后一刻。除袁国孝负伤昏迷被俘,全部壮烈牺牲。其悲壮惨烈,撼天动地,可歌可泣。英雄们用鲜血和生命践行了“宁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半步生”的战前誓言。他们是败仗中的真英雄,是一群有血性值得敬仰的人,是守边英雄,是国家英雄,是民族英雄!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这是一场不能忘却的战斗,这是一段不能湮灭的历史。铁列克提战斗,英雄们用忠肝义胆维护了祖国的尊严,维护了中国军人的尊严,维护了祖国的领土完整。2008年5月,新疆军区决定把当年主战场676高地命名为“忠勇山”,建立烈士纪念碑,新疆军区司令员朱锦林为纪念碑亲笔题字。2008年8月13日,新疆塔城军分区举行了隆重庄严的“忠勇山烈士纪念碑”揭碑仪式。

  忘记历史的民族没有根,忘记英雄的民族没有魂,没有英雄精神的民族没有未来。2019年8月13日,在铁列克1611477415131733.jpg提战斗50周年纪念日,原新疆塔城军分区当年参战人员、参战部队退役老战士、烈士亲属及各界人士,在当年的战场忠勇山、烈士遗体安葬地新疆托里县烈士陵园、新疆塔城市烈士陵园,进行隆重的祭奠活动,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党和国家没有忘记你们,人民没有忘记你们,战友们没有忘记你们,你们当年为之英勇战斗、誓死保卫的那片国土,已经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宁肯前进一步死,绝不后退半步生”。这是你们当年的战斗誓言,气冲云霄,感天动地,已成为一代绝唱。面对强大的敌人,你们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用你们的血肉之躯,谱写了一曲高亢的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壮歌。  

        铁列克提战斗作为中苏两国的最后一战,其历史地位和正面作用必将永载史册,此战以一点换全线,以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换取中苏、中俄边境长达半个世纪的总体安宁。为我国在国际博弈大格局中赢得了几十年宝贵的和平发展时间。

       时光陡转,一切的变化,不仅是彼此力量的反转,更是一个大国的崛起!中国追赶和超越之势已成,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扭转和阻止中国崛起和中华民族复兴的大业,中华民族正以稳健自信的坚定步伐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心。

  这就是铁列克提战斗和英雄们给历史交出的报账单,这就是中华民族历代开疆守土的英雄们历史功业,当我们置身于英雄们热血浇灌的这片广袤的土地,一切赞美词语都显得苍白和渺小,我们永远都不要忘记为祖国的尊严献出年轻生命的英雄们! 永远都不要忘记为民族的强盛曾经博命的参战老兵! 历史必将永远记载和敬仰着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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