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韵】“秋是第二个春” 
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大约经历了一两场秋雨后，北京的草木开始凋落，萧瑟之气渐起，盛夏里姹紫嫣红的花儿们早已纷纷谢幕，就连秋菊也耐不住寒冷瑟缩成枯萎的标本，唯有香山的黄栌反其道而行之，如同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地换上艳丽的红装。远远望去，整个山峦幻化成红色的波峰，耀眼，夺目，暖人心扉，果真不负“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誉。
一直笃信香山红叶就是秋韵的极致。
每年的初秋时节，几十万北京人宁愿塞车几个小时，宁愿“人比红叶多”，也要着了魔似的往香山跑，只为一睹红叶的芳容。然而，就在不久前，友人英告诉我，最美的红叶不在北京香山而在辽宁本溪。有言为证：“本溪归来不看枫。”
早已被香山红叶征服得五体投地的我，虽相信“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但真不敢相信“叶（香山红叶）外有叶”。于是，英拿出了“证据”（英的友人拍摄的图片），果然美到心醉。
说走就走。
一辆行将退役的红旗轿车，一位曾经的空军大校（英的丈夫，全职司机）和三位昔日的军花（我、英和萍，如今都是银河悦读中文网的文友）组成了一支自驾游小分队，带着几张微信上的图片和爆棚的好奇心，避开“十一”黄金周的人流，匆匆赶赴本溪，与“最佳赏枫地”——老边沟和关门山来一次亲密约会。
彼时，2014年国庆假期刚过。
本溪，位于辽宁东南部的地级市，几年前荣膺国家林业局授予的“中国枫叶之都”荣誉称号，也是全国唯一获此殊荣的城市。孤陋寡闻的我，在踏上本溪这方热土前竟全然不知。
其实，在我们自驾游的最初计划中，原没有老边沟这个景区。只因雀之巢创始人黑人阿明刚巧也要跟他的太太、发小们要一起来这里赏枫，才有了老边沟之行。
临时恶补，得知本溪老边沟景区位于本溪满族自治县东营坊乡南营坊村，距县城小市65公里，景区面积22.8平方公里，由拥硌河、石阵坡和万象谷三大浏览区组成。
当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自是一番火热的拥抱……
愉快的野餐之后，我们排着队踏进老边沟，铺天盖地的红叶如澎湃的红海洋直奔眼底，恍若进入了红叶流丹的王国。若不是早有思想准备，真不敢相信，如此高雅迷人的枫树会浩浩荡荡地集结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山沟沟里？难不成自然界也同人类一样，越是与众不同的“心远”之士，越是喜欢“地自偏”的宁静所在？
细细端详，枫叶王国的主旋律是红色，却非单一的红，还有金黄色、橙黄色、淡黄色、粉红色、酒红色和丹红色……毫不夸张地说，五彩斑斓的枫叶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幅幅天然的巨型油画。
这里的枫叶，千姿百态，不似香山红叶那般“规矩”，用“枫情万种”来形容绝不为过：独自耸立的，气势磅礴，丰满的树冠如红色的巨伞；铺满山峦的，往土里说，就像石头开满了花；往时尚上说，更像是“上帝打翻的调色盘“：一团团艳红一簇簇金黄一片片墨绿，层层叠叠严丝合缝地粘合在一起，不是画，却比画更震撼；临水斜逸的，轻灵剔透，借着林中透出的缕缕阳光悄然染红了一片水面；金黄色水杉林里，偶尔也会冒出纤细如柳的一两枝红色的枫叶，俏丽，活波，调皮，犹如“万黄丛中一点红”，一下就把你的心撩拨得痒痒的，身不由己就要奔过去与它亲昵片刻……
难怪来过老边沟的诗人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一进老边沟，环游山水间；留连风景画，眷恋忘归返；奇美疑仙境，何思界外天？融身康乐地，增寿延华年！”
不过，我们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许多枫叶已开始枯卷褪色。阿明的太太三片月牙（网名）带着诗意的口吻对我说，别看它们现在有点枯萎了，但你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早来一周，这里的枫叶正在盛期，该多么鲜亮迷人！我连连点头称是。
忽然想到曾经去过“黄山归来不看山”的黄山，那真是一派中国传统水墨画风格：山也好，石也好，松也好，都是清清淡淡的模样，隐含着仙风道骨的隐士之气，与老边沟“层林尽染，五彩花山”的油画风格相比，恰是两个极端：前者低调，后者张扬；前者沉静，后者“疯狂”。而我，似乎更喜欢后者，多少有点像我们这群不服老的家伙。
之前，从电视里看到一则新闻，一对国外（忘记是哪个国家的）中年心理学研究专家异想天开地改行做起了种植葡萄酿酒的行当，生意挺红火。记者问，怎么想到了改行？男专家爽朗一笑说，可能是中年的“疯狂”吧？“中年的疯狂”，多好！原来，“老要张狂少要稳”，古今中外都适用。
离开老边沟，道别阿明夫妇以及他们热情似火的发小们，我们一行四人在本溪县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开始向魂牵梦绕的关门山进发。
关门山，也就是友人英向我展示“证据”的经典赏枫圣地。度娘说，它的全称是“关门山国家森林公园”，位于本溪市东南70公里处，森林公园占地3517公顷，海拔310米―1234米，森林覆盖率85％，森林公园内有小黄山、夹砬子、龙门峡和月台子四大景区，共计108处景点，也是辽宁五十佳景之一，AAAA景区。它之所以被称作关门山，是因为它有三道门：北门，在小市方向，双峰对峙，中间拱桥相连；南门，在去汤沟的岭顶，双峰对峙，一阔一窄，一大一小，公路从中穿过，十分险要，像虚掩着的门，故称关门山。
一路上的标语和广告，玩命闯进我们的视线，似乎都在昭示英选择关门山作为我们此行第一目的地的正确性。比如，“最佳赏枫地，魅力关门山”；比如，“枫景这边独好”；比如，“关山归来不看枫”（显然套用了”黄山归来不看山”的名句）……于是，我们再次进入亢奋状态。
清晨八点，我们抵达关门山。园区刚开门不久，游人稀少。我们抓紧上了一辆电动车直奔山顶。呼呼的山风不管不顾的往衣服里钻，寒气袭人，我不禁蜷缩了身体，身旁的萍体贴入微，默默搂住我，立马暖意融融，从身到心。
盘旋上山的路上，扑面而来的依然是目不暇接的枫景图。一树树枫叶如花绽放：有的簇拥在山顶，有的独秀在山腰，有的横卧在水畔，有的挺立在路旁；红的似火，黄的如金，粉黄相间的想必被神笔马良光顾过，不然，为何每一片叶子的颜色都那样不同寻常？我和萍忍不住捡了几片漂亮的枫叶插在头上和帽子上，英取笑我们像“媒婆”。
可惜，关门山的最佳赏枫期还是被我们错过了。那首歌是怎么唱的，“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像极了我们彼时的心情。
一阵瑟瑟秋风吹过，一片片丹红的橙黄的粉黄的枫叶似彩云一般悠悠飘落，一排排整齐的金色水杉树针叶也如细雨般随风轻洒，我们不敢仰头看，生怕那纤细的针叶蛰伤眼睛。
显然，这里已是暮秋。
忽然，英看着萍笑了起来，指着她的头发说，哈，“草船借箭”！原来，萍一头大波浪卷发落满了细细的金色水杉叶，远看，就像一头金色的刺猬。萍看了看英的头发，轻轻笑了一下说，呵呵，别光说我，你不也是？！果然，英子的短发也被金色的水杉叶覆盖。唯有我，因为带着一顶帽子，算是躲过一劫。
此刻，在我眼里，最美的已然不是枫树——它们不再丰满、鲜亮，形容枯槁，稀稀落落。最美的，竟然是铺满大地的落叶。你看，随风飘落的枫叶，在阳光的折射下，五颜六色，璀璨夺目，它们层层叠叠交错拼接，宛如大自然织就的多彩地毯，让你忍不住就有了仰躺的冲动。
好几次，我不管不顾的跪坐在枫叶毯上，掬起一捧捧五彩斑斓的枫叶朝天抛洒，缤纷落叶纷纷下，犹如彩蝶翩翩起舞……我傻傻的沉浸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里，恍若回到童年。若不是英多次催促离开，我不知还会疯多久？
后来知道，关门山的红枫叶有三角枫、五角枫、七角枫、九角枫、十一角枫、十三角枫。十一角枫和十三角枫为世界极品。传说，如果能找到这两种枫叶，然后对着那叶片许个心愿，就能如愿以偿的梦想成真。如果再有机会来关门山，我一定不会放过每一片枫叶，说不定真有好运在等着我？
走到，走着，忽然发现很多人卧倒在铺满五彩枫叶的地上，每个人的手里或长枪或短炮或更为袖珍的手枪（手机），所有的镜头都瞄准了一个突兀的青石，青石缝里，赫然挺立着两片鲜红的枫叶，叶子上的每一根经脉都被阳光照亮，通体透明，红光四射，似火燃烧……趁着一拨人拍完站起的空档，我连忙一咕噜趴到地上，也端起我的傻瓜相机，瞄准了那个红彤彤的“偶像”：天，镜头里的她一脸自信，全然没有一丝走向枯萎的颓丧，她闪电一般击中了我的灵魂——这落叶多像我们这群走进人生之秋的人啊，虽有凋零之态，却从不肯放弃对美的执着。
环绕着关门山的溪水，似一条流动的玉带环抱着稳重的山体，看似木讷内敛的山谷便有了灵性的波动。溪水穿过一道道木栈道，一直陪伴在我们的身旁，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内心如溪水般清澈。恰有几片鲜红欲滴的枫叶有意无意飘落水中，立马又招来一批“长枪短炮”，惹得我又想起那个“红叶传书”的缠绵爱情故事……看似火爆张扬的枫叶其实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于是，我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此时的关门山，真正的主角是落叶。
我们像孩子似的翘着双腿趴在枫叶毯上，毫无顾忌地摆着各种POLS拍照，引起一位手持专业相机的老者的注视，他端起“长枪”对准我们一阵咔嚓，还大着嗓门连声说：“好看，好看！”我赶紧爬了起来，报上自己的QQ号，叮嘱他一定记得把照片发到我的邮箱。老爷子得意地一笑，说，这张照片可是要收费的哦。哇，看来拍得相当成功啊！只是，我至今还未收到他的片片，被骗的可能性接近99.9%。
好在，关门山的“主角”还在我们的相机里，不，定格在心的版图上，任谁也抢不走。
据说，清代文人张元厅游辽东时曾拿辽东关门山与五岳相比，赋诗一首：“五岳平生愧未经，喜从辽海见峥嵘，眼中培育知何物？足底云烟壮此行。”想必亦是受了红枫的蛊惑？不然，怎会生发出“壮此行”的感慨？也有人认为，清代文人赵翼的名句“一树红枫全是叶，翻疑无叶满身花”，才是对关门山枫叶的最好写照。不过，我更喜欢黑人阿明的“关山开门，枫景如画”和文友黎明的“无限枫光关不住”的赞誉，与关门山巧妙应和，可以作为新广告语悬挂在开往关门山的大路上。
如果说，香山红叶是秋的极致，本溪红叶更是秋的主宰，霸气外露，绚烂多姿。年轻时就知道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名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一直以为这是千真万确的人生哲理，但关门山的枫叶却颠覆了后一句话。因为，秋叶也会像鲜花一样绚烂。最是欣赏法国小说家、哲学家、戏剧家、评论家、存在主义文学领军人物阿尔贝·加缪的名句：“秋是第二个春，此时，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朵鲜花。”谁能说不是呢！
忽然想到2013年春天的一件趣事，噗嗤笑出了声。
那年是我的花甲之年。
四月，北京海棠花盛开。儿时的学生领袖丽莎召集我们一群发小到北土城元大都公园“海棠花溪”集体过60岁生日。不知丽莎从哪儿找到的灵感，她为这次聚会起了一个极具动感的“八字主题词”——“金蛇（我们都属蛇）出洞，我要绽放！”许久不见的女同学们相拥在美丽的花海，相互唤着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仔细分辨，儿时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可见，储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瞬间穿越时空隧道，再次把我们带回一去不返的豆蔻年华……
尽管，当年的花季美少女如今都成了名副其实的“欧巴桑”。有的“升级”做了奶奶或姥姥，有的常年在国外与儿女们一起生活，也有的被单位返聘“发挥余热”，更多的同学加入了浩浩荡荡的退休大军，重获自由身。
丽莎特意为大家选购了一批色彩各异的纯色长纱巾，每位同学比着自己着装的颜色，搭配着不同色彩的纱巾，当那些红色的、绿色的、粉红色的、绛紫色的、藕荷色的纱巾分别系在每个人的胸前，就像眼前的斑斓枫叶，大家陡然变得生动起来，组合起来的画面更是姹紫嫣红，分外娇娆。同学们亲热地搂在一起，大声说，大声笑，肆无忌惮地笑出满脸菊花，旁若无人地摆出年轻人惯用的POLS，用镜头定格每一个欢快的瞬间。
海棠若有心，想必也会为这些“资深美女”点赞喝彩吧！
最有趣的一幕莫过于：每次拍合影照前，丽莎总会用她沙哑的嗓音带头高喊：“怒——放”，接着，所有的女同学齐声应和：“怒——放！”众多的游人被我们劲爆的“口号”所吸引，他们驻足在我们身旁，目光里流露出诚实的赞许。
是啊，对热爱生活的人而言，年龄不过是几个干巴巴的数字，它不等于人的心理年龄，不等于人的心态，更不等于人的精神向往。面对不老的心境，年龄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丽莎说得更彻底：“过了这个甲子，我们的人生将重新开启，明年，我们才一岁啊！”这与阿尔贝·加缪的“秋是第二个春”如出一辙。
怒放，从花甲开始，何尝不是人生最美的姿态？就像本溪的枫叶，哪怕飘零落地，也坚守着绽放的自信。庆幸我已步入人生的第二春，而且，还“茁壮”，还有梦，不妨追随自己的心愿，做一次疯狂的怒放，终不枉来这个世界走一趟。
人，总不能输给没有灵魂的植物。
就要给本文画句号了，一本畅销杂志里“妈妈与女儿的对话”翩然飞进我的思绪——
秋天，一片黄叶从树梢落下，被风吹着，在空中轻悠悠地飘。
“妈妈，它要飘向哪里？”小女孩问。
“春天。”妈妈答。
“春天？”
春天到了，小女孩指着一片绽开的新叶问：“妈妈，它从哪里来？”
“秋天。”
“秋天？”
“对。还记得那片飘落的黄叶吗？”
“记得。”小女孩说完，又指着一朵开放的鲜花问：“妈妈，如果花一直这样开下去，它最终要开向哪里呢？”
“果实。”
“如果它是一朵不结果的花呢？”
“那就开进人们的心里。”
“为什么？”
“因为凡美丽过的东西，人们都会用心记住它。”妈妈说。
（2014年秋首发江山文学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