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人看来,绣花鞋垫是个稀罕物。现在人们常用的鞋垫是竹鞋垫、棕鞋垫,说是凉快、透气。冬天要保暖,用的是绒鞋垫。即使用布鞋垫,也是机器缝纫而成的软布鞋垫。

       与时尚、舒适的鞋垫相比,绣花鞋垫显得质朴,乡土气浓,垫在脚上感觉硬邦邦的。可是它是很耗时费力又费心血的作品,我觉得曾风靡全国的十字绣就是从绣花鞋垫演变发展而来的。

       家乡的女子爱做绣花鞋垫,因为这是她们心灵手巧的一个见证。每个待嫁女都要绣上几十双,自己忙不过来,还得请亲朋好友帮忙。这是到夫家的面子,甚至是她到夫家是否能立足的一个重要方面。因而,每个待嫁女都十分重视。

       绣花鞋垫工序繁杂,我没绣过一双,但我看过母亲做。先做鞋垫芯,母亲用米浆作粘胶,把做了衣服的碎布条粘在大张的报纸上,粘了一层又一层,一般两厘米左右的厚度,然后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晒透。做好鞋垫芯原料,就开始剪鞋垫。这是细活,不能出偏差。母亲找来鞋垫样,放在鞋芯原料上依样裁剪。她左手压着鞋垫样,右手的剪刀沿着鞋垫边线慢慢推进。一双双鞋垫芯裁剪好后,再包裹上崭新的一色布,做成一双双还没绣花的鞋垫。绣什么花呢?没有书,花样是你传我,我传你。也有聪明女子自己独创花样,大概绣着绣着,忽然灵感来了,手中的细针牵引着丝线将心中的图案绣在了鞋垫上。就如画家在白纸上挥毫泼墨独创画作。我偏心地认为,这些女子胜过画家,要知道千针万线绣成图案多么呕心沥血!绣鞋垫时不论绣什么花样,都是像十字绣一样先画均匀的小格,再依花样绣鞋垫。有些手速快的女子,如果不追求特别花样,一天可以绣一双,慢的就说不定了。姑娘们凑到一起,光研究这鞋垫花样、绣功针法就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

       母亲也绣鞋垫,但她只能忙里偷闲绣一点,因此,她绣的鞋垫没什么花样,只是让针脚细密的线爬满了鞋垫而已。然而,得这样的鞋垫也不易,一年有两双就很好了。但我有一年一次得了十几双,每一双的花色都不同,都是我没看过的花色,精致、漂亮,我如获至宝。那是我即将离开家乡去读师范的那个暑假,村里与我年龄相近的女孩送的。她们认为我去外地学习,相当于远嫁他乡,故而以添箱之礼相送。其实,我与她们交往不多,她们在小学三年级之前都辍学了,原因种种,有的是自己不爱读书,父母听之任之,觉得能节省一笔开支又多一个劳力挺不错;有的是家境贫困缴不起学费而辍学;有的是弟弟妹妹多,母亲留下大些的孩子当帮手带人。我从小学四年级起就独来独往去学校,与她们几乎不碰面。只有寒暑假在田间地头和母亲一起干活时才偶尔碰面,打声招呼,说几句话。没想到这样的点头之交竟得到如此重礼。

       我既感动又惭愧,因为我自以为的泛泛之交,却在她们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针针一线线,绣的何止是花?那是对即将远行的友人最美好的祝福,最真挚的关心。双脚踩在美丽的花儿上,预祝走向的是锦绣前程。“寒从脚下生”,脚上温暖,一身温暖,自此温暖一直伴我前行。我抚摸着一双双费尽心血的鞋垫,心湖涌动着一层高一层的浪花。我想,如果世上有最朴素的情感,那我何其有幸能够拥有!我该是上帝的宠儿吧?怎么轻易就得到了一份人间真情呢?此时,我内心又涌起一股不真实感,还伴有忐忑不安。我怎样做才能弥补之前的欠缺,对得起这份真情?以前的我只知埋头学习,忽略了与她们沟通交流。我决定,以后的我多挤时间陪陪她们,多找她们说说话,给她们讲讲学校的事,外面遇到的新鲜事。她们出嫁时我也要回赠一份真正的添箱礼。

       但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师范最后一年的寒假,我正准备再去找她们时,母亲却告诉我,她们出嫁了。我惊讶地问母亲:“怎么那么快?”母亲说:“她们年龄都比你大些,农村都喜欢早婚,又刚好遇上合适的,就在年前嫁了。”“可我没给她们送添箱礼呀!”我遗憾极了。母亲安慰我:“我帮你送了些小礼物。”但不是我亲手做的,亲手买的,尤其不是我亲手送的,这份情能一样吗?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因欠着这份情让我很长时间不踏实。无奈之下,我只得找理由宽慰自己:她们回娘家总能碰上的,到时再表达自己的一份心意吧,有礼不怕迟。

       似乎注定我们缘浅,多年来,我和这些女孩就是没碰面,我回家和她们回娘家的时间总是错过。后来父母进城,我几乎不回老家了,从此更没有她们的音信。我常想:她们变成什么样了呢?过着怎样的日子?也许两鬓斑白,儿孙绕膝,家庭幸福美满。虽然她们读书不多,但勤劳聪明,心灵手巧,一定会将小家庭经营得红红火火。我坚信这一点。

       曾有人说:人生路上,有许多人是你的过客。我想:即使这些女孩仅是我的过客,也在我人生路上留下了深深印记。我记住了她们年轻时美丽的容颜,灵巧的双手,纯洁的心灵。任时光老去,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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