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是好人,仗义疏财,所以很多人找他办事。

  我姥爷的遗憾是,邻居有个人需要急救时,找他套马车他却不在。因为那时候我妈生了我,他照顾我妈去了。结果人们六神无主,急急忙忙拉架子车送到到城里的医院时,人已经去世了。

  后来那家女人见了我就哭,因为我的生日是她家男人的忌日。

  从我记事时,一从她家门口过,她就哭,我有点生气,心里想你哭个锤子哭。但有时候,她会给我好吃的,我又觉得她其实很好看,像画儿里的人。她的头发很长很长,扎着白色的布条儿。有一次我看见她头发上,落了一只蝴蝶,蝴蝶飞走了,她看着天空发呆。

  让我害怕的是,有一天晚上,星星像水滴那样在天空里的那天晚上,她给了我一根棒棒糖,看我慢慢地吃着,她忽然拧着我的脸问我:你是不是他变的?

  我说是。

  说是她就不会把棒棒糖拿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后来,我读了书,从外地回去。

  人们说我爷爷是城里人,家里人都有能耐,我趾高气扬,但读书让我知道得意得要在心里,骄傲时,得对人更和蔼。所以,我回去时,对所有人都微笑,包括对那个开始一见我就哭的女人。她给我吃她烧的玉米,她把她家的鸡翅膀给我吃,把养很久的兔子杀了给我吃。

  有一次,她夜里去摸“爬叉“送过来,我们都没有起床,她敲啊敲门,我睡眼朦胧地起来,看她的长发在夏日的晨风里飞扬,有白的,有黑的,我知道时光一如既往的流逝,她看起来真的老了。可是,她依然会,真的,依然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地坐在我身边问我,像女生问我一道题那样问我:你是不是他变的?

  我说是。

  总是,我说是。

  人们说她脑子有问题了,嗯,是有问题了,脑子里住了一个人,算是有问题吗?

  后来,我回去的次数也不多了。当我脑子里,也住过一个女孩儿,明眸皓齿,笑魇如花,我知道,我的人生,我的事业,我的一切其实都出了问题——整个世界分成了两部分,过去有她,现在没有她,这真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可我依然趾高气扬,装作若无其事,这本身就是问题。

  我拼命地工作挣钱,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变成了没有钱就无法活下去的人,这样比没有一个人,就无法活下去的感觉要好。

  偶尔累了,回故乡看看。

  每次回去就能看到那个女人,我叫她阿姨,她花白的头发,远远地看着我们吃饭,谈天说地,要是邀请她呢,她就说吃过了。她远远地看着我们。我心里想,要是她再来问我,我就说是,不管有没有好吃的。

  可是,你不要哭啊。

  现在,我也有白头发了。很多年才回一次。

  我回姥爷村里,看到两个坟,肩并肩地拥在一起。这次,她不哭了吧,她终于和她男人在一起了,这下她知道我不是他变的了吧。

  我仿佛看见她拧着他的脸问:你跑哪去了,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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