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见岳父了。夜色中,岳父慈爱而凄凉地笑着向我走来。我骤然惊醒,泪湿枕巾,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伤感。转眼间,岳父去世已经13年了。

       岳父的离去,对我来说,痛彻心扉。这种痛每每在深夜从心里涌出,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1989年岳父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后,身体状况一直很好。耄耋之年的他,思维敏捷,理念先进。平时不喝酒也很少抽烟,走起路来劲抖抖的。在我的眼里,岳父始终是那么健康、那么乐观、那么善良、那么慈爱,老天怎么会狠心让这样的人离去呢!

        岳父病后,经多方会诊,确诊为癌症晚期,且转移灶太多,手术只能徒增痛苦,对生命的延长已无意义。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做子女的,只能多抽点时间陪陪他。岳父喜欢吃我包的水饺,我就隔三差五包些韭菜、芹菜、荠菜猪肉水饺给他送去。在家人小心翼翼地服侍和万般呵护下,岳父的身体状况曾一度比较稳定。癌症让岳父在病床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每次去看他,他都赶我走:“你们忙,不用管我。我这里有护士呢!”

       2009年12月27日,我起了个大早,去菜场买了一只老母鸡和2斤锤子骨。中午下班后匆匆吃了点饭,在妻子已炖好的汤里下了点挂面,给住在市肿瘤医院的岳父送去。岳父说:“今天的面条真好吃,有味!”饭后,要我陪他坐一坐,唠唠嗑。岳父叙说的既是对逝去时光无尽的怀念,也是对生命韶华执着的守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与岳父两个多小时的长谈竟成诀别。

       阅尽世事的岳父,一生坎坷,从容淡定,平时话语不多但充满睿智。岳父祖上四代单传, 他8岁时父亲就撒手人寰,在那个年月孤儿寡母过日子可想多难啊!然而,艰难的日子也造就了他能吃别人不愿吃的苦,做任何事都发奋努力。有人说,他是一生的劳碌命,在农村从最基层干起,15岁当上了郏周乡儿童团长,尔后做过乡财委、区财政助理、公社宣传部长;30岁担任公社副社长,先后任公社副书记、社长、乡(镇)党委书记、区委代理书记、物资局调研员,先后9次调动工作岗位。这个在上世纪50年代入党的老党员,生命是如此厚重,在农村一干就是40年!他一生经历了许多的人生苦痛,困难时期,坚持不要集体照顾一分工、一两粮、一分钱,含辛茹苦把6个子女抚养成人,对子女的读书和做人严爱有加。如今身患重病,仍牵肠挂肚儿女子孙的家庭琐事,让我深深领悟了人间大爱的深遂内涵和博大情怀。透过岳父那深沉的目光,我隐约读懂了慈爱宽厚的老人一生的苛求和期盼。

       岳父自我感觉捱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安慰他:“也许会慢慢好起来的。”他直摇头。我也明白自己说的是假话,可除此,还能说什么呢?岳父征求我意见:“我走后骨灰放在哪里?”我含泪无语。良久,他又追问。我泣道:“在冷家陵园。方便子孙常去看看。”岳父点点头,又嘱:“丧事从简,不必做斋。人死如灯熄,不要乱花钱。”我心痛的快要窒息,无言以对,任凭泪水在脸颊肆虐。

       12月28日晚8时,岳父突然疼痛加剧。接妻弟的电话,立即赶赴医院。推开病房门那一刻,日渐消瘦的岳父见到我,连声喊疼。医生给他打了杜冷丁。岳父对我说:“我要回家!”也许,岳父已意识到自己在人世弥留的时间不多了,舍不得离开家和家里的亲人。那天夜晚,天阴沉沉的,呼呼的西北风寒彻透骨。我们在病房里守候着父亲,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12月29日上午,将岳父转到市人民医院抢救。下午5时,岳父呼吸急促、吸氧,我们遵医嘱立即用救护车送他回家。6时呼吸停止,享年81岁。经历了无数病痛,离开人世却又怕吓着子女的岳父,走得是那么安详,平静地躺在床上,脸庞始终带着微笑,似乎是熟睡不醒。子女们泪如泉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千呼万唤,也难以挽留。冥冥中,我觉察到岳父的体温正在渐渐凉去,灵魂也正悄悄地离开躯体,飞往另一个世界。岳父真的离我们而去了。我的心里一阵阵酸楚,两行热泪潸然流下。在冷家陵园给岳父烧纸,熊熊燃烧的火焰腾起老高,纸钱散漫地飘向天空。我想,也许岳父高兴了,终于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了。

       岳父走了,也带走了所有的爱。他那带有浓重圩南乡音的教诲,常常回响在我的耳际;他那严肃而又慈祥的目光,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当我循着他曾经工作、生活的乡村去追思、缅怀时,内心更加充满对他的无限敬爱与怀念。

       2010年5月7日,我去革命老区成其甫村下访。这个村由于地处偏僻,交通闭塞,1946年是华东二分区司令部的驻地,解放后是中圩公社机关的所在地。如今公社机关旧址上矗立着一幢幢崭新的砖墙瓦房,可当年公社卫生院的土坯墙茅草房还在,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革命老区当年贫穷与落后的状况。岳父1965年至1974年在这里担任了长达9年的公社社长,这里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村庄,每一片田圩,都曾留下他的身影。尽管世事沧桑,岁月变迁,一提起岳父,村里的老人都说:“啊,彭保和老社长,那可是一辈子的好人啊!”

       岳父1975年至1981年在陶庄担任公社党委书记,当年他率领全社上万人开挖了30华里长的幸福河,并在幸福河上建了12座水泥桥,方便百姓出行。在幸福河畔架起了高压线,使村村舍舍通上了电。开挖了团结河、两条分圩河和30多条生产河,整修了联圩,疏通了水系,治理了水患,使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新闻纪录片《水乡大寨花》,记录了当年那一幕幕生动感人的场景。至今,岳父生前的同事和当地的群众还记得他现场动员讲话的经典语句,让我感受到了岳父的生生气息。林湖乡的老干部回忆说:“彭书记来后重视抓工业,几个社办厂不仅扭亏为盈,还还清了国家贷款。农业工作也多次受到市、县表彰。”在林湖集镇中心,“林湖影剧院”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那是岳父担任乡党委书记期间兴建的一所影剧院。30年过去了,影剧院至今仍是乡里重要的文化活动场所。岳父善于倾听百姓的心声,尽力为百姓办实事,离开中圩、陶庄、林湖几十年了,淳朴、厚道的乡亲们仍在念叨他,滔滔不绝地数列他在任时给老百姓办过的好事。一路走过,一路留芳,我领略到岳父每到一处所付出的深情。岳父啊,您的一生委实令人感叹!

       松柏常青,岁月留痕。我想,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总会留下抹不掉的印记。那一撇一捺,就是人生鲜明的痕迹。岳父虽然离去了,但他对党的无限忠诚,对百姓的殷殷情怀,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和为人处世的准则,依然伴随我左右。他给我们留下的不仅是无尽的追思,还有那深深的敬意和永久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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