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不紧不慢地落在窗外空调机上,滴滴答答。静听夜雨,辗转难眠。早已晒干、锁在心底的许多尘封往事,却在滴答的雨声中湿润起来,鲜活起来……

1970年冬,我有幸跨入一支代号为“总字352”的部队,并在那里度过了22年的青春年华。我们这支部队是一支为战略导弹垒窝筑巢的工程兵,四海为家转战天南地北,营地不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就是雪域高原、沙漠戈壁。不仅与寂寞、清贫、生存作战,还有比流血还悲壮、残酷的较量。广大官兵默默地用自己的青春乃至宝贵的生命为祖国铸造倚天长剑。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没有人知晓他们带有神秘色彩的事业。

岁月悠悠,军旅如歌。想起深山铸剑的日子,至今仍令人激动不已。因为在那里,我深深感悟到生命存在的真谛,体会了拼搏奋斗的价值,享受了艰辛生活中的快乐。年华已逝,记忆永存。让我用笨拙的笔蘸夜色为墨,寻觅追忆深山轶事,让更多的人知晓这支“神秘之旅”鲜为人知的战斗生活。

 

       深山铸剑

夜幕似浓墨染过的一张巨网,笼罩着连绵起伏的群山,无边的山野酣睡在一片迷离的梦境中。而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导弹阵地,却时刻睁着警惕的眼睛。

我们从事的某国防安装工程,原设计施工工期为一年半。时值国际形势风云变幻,为使我们的民族多一枚抵御霸权野心的倚天长剑,将军们要求我团力争用一年的时间完成工程安装任务并交付作战使用。全团官兵怀着对军人职责的无限忠诚和导弹事业的执著热爱,在环境恶劣、任务繁重、生活艰苦的条件下,争时间、抢速度,一个会战接一个会战。最让人感动的莫过于官兵的无私奉献精神,有的官兵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千里迢迢到家才一天,接到参加施工会战的命令,立即归队;有的妻子临产,顾不上照料,含泪惜别;有的多次推迟婚期,被对象私下“吹灯”;就是家属已随军的也是聚少离多,不分昼夜泡在工地上,谁还顾得了“小家”;有的累得晕倒在工地上,被强迫休息。

进入工程攻坚阶段正值盛夏,坑道外暑气逼人,坑道内却如临寒冬。在坑道外施工打赤膊,而进坑道内得穿棉袄。在几十米深的井巷里作业,阴暗潮湿,粉尘烟雾缭绕。发电机、空压机、搅拌机、切割机、冲击钻震耳欲聋,吵得人连面对面说话都要高声大喊。施工一天下来,灰尘、烟尘、泥水、汗水,使得身上黏黏糊糊。当工程进入综合调试时,风、水、电、机、加注、供气,所有的机械设备都要满负荷运转,三昼夜不能停机。部队“三班倒”作业,而干部是不能休息的,一个个睁着红肿的双眼坚守岗位。记得一个漆黑的夜晚,我随四连的官兵从工地返回“前指”,迷迷糊糊的,边走路边打瞌睡,“扑通”一声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膝盖上皮肉被撕掉了,五节头的手电筒也滚到沟底去了。张录荣连长就餐前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几个人,赶紧派人回头找,有五、六个人竟然在回营区的山路上鼾睡。就这样,广大官兵经受了苦、累、伤、残、死的严峻考验,超常规施工,超强度作业,超负荷运转,仅用8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原定一年半工期的施工任务。当我在北京接过二炮首长颁发的全团荣立集体三等功的奖状,当工程被评为国家优质样板工程时,我从心底涌起一种神圣、庄严、自豪和欣慰。是啊,祖国的杀手锏,不仅是我们的广大官兵用血和汗凝成的,也是千万个家庭牺牲自身的幸福换来的呀。

 

       大山里吼号子

岁月的沧桑,让我们少了往日的激情。一次战友的聚会,又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让我想起激情燃烧的岁月,想起十万大山里那一道道凌空飞架的银线,那一条条撒满架线兵汗水的山路,那响彻山间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从团部辗转千里来到南国崇山峻岭中的输变电中队挂职锻炼。在没有进入十万大山之前,我实在想不出莽莽群山的气势。当你扑进大山的怀抱,举目四望:左看是山,右看是山,抬头望山立于头顶,低头看山卧于脚下。雾从身边绕,云打脚下过。那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几近荒寥,而又极其神秘……06 (2).jpg更令我想不到的是我的新家:半山腰的活动板房和简易工棚,那就是输变电中队的营房。营房简陋却不凡——这可是为国家即将掘起的战略导弹部落群输送光和电的摇篮。寂静的群山,让架线兵的吼声震破了。莽莽林海,让架线兵的脚步踏醒了。

输变电线路要翻越座座高山,横跨峡谷激流,穿越莽莽林海。官兵们跋山涉水肩扛背驮铁塔钢材,翻山越岭将一根根500多公斤重的水泥电杆抬上山顶,将一卷卷钢丝电缆绳背上塔台。深山老林本来就没有路,硬是让架线兵的双脚踏出了一条条路。不少路段山峰陡峭得连山羊也难以登攀,而负重前行的官兵只能手脚并用,一寸一寸地向前移。肩磨烂了,脚扎破了,手和膝盖磨破了疼得钻心,但没有一个人喊疼。渴了,捧饮潭水,清冽甘甜;饿了,馒头就咸菜,是家常便饭。上山汗湿衣,下山泥裹身,没有一个人叫苦。那1.5米深的电缆沟,完全是靠大家一锹一镐掘出来的,岩石坚硬,一锤砸下去,只能留下一个小白点,手上虎口部位被震裂流血,缠上纱布条继续干。

更为艰难的是六月盛夏,十万大山可以说是湿热难耐。午后地表气温超过40摄氏度。我们身体内的每一滴水都在呐喊。但工地就是阵地,施工就是作战。每一项工程都必须在规定的时间节点前竣工。在炎炎夏日浇灌电缆头,既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危险活。熔化绝缘胶、环氧树脂和浇灌电缆头的人员,在这种大热天还要“全副武装”,戴上防护手套、口罩、防护眼镜,穿上防护鞋作业。在电杆上高空作业的官兵,身系安全带,脚登脚扣,汗水几度打湿了军衣又被风吹干了。十万大山的天是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烈日炎炎,转瞬乌云翻卷,色如泼墨,满目青山变得忧戚而昏暗。那隆隆的雷声伴着急踵而至的风雨摇撼着千山万谷的树木枝条,让你感受“风刀雨剑”的威力。大家相互搀扶着,用绳子绑着身体,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仪器、转移设备。记得在遭暴雨洗礼的那个晚上,我在陈旧简陋工棚的烛光里,写下了一首小诗《风雨中架线》。这首小诗后来发表在《工程兵报》上,想不到时隔30多年后战友聚会时大家还能背诵。

在输变电中队施工的日子里,放电缆、抬电杆、扛器材都是重体力活。尤其是抬电杆,在上坡和拐弯时,由于受力不均,肩上瞬间的负荷可重达200多公斤,压得大家脸都变了形,周身上下的骨节都在嘎嘎作响。可大家硬是撑着、吼着,将电杆运上山。抬电杆时那响彻山谷气冲云天的号子声,仿佛不是用嗓子喊出来的,而是官兵们张开全身的细胞吼出来的。那种气势如排山倒海,那种激情令人热血澎湃,那种拼劲冲破了所有的艰难困苦,输变电线路在高亢、激昂、自豪的号子声中蜿蜒伸向远方。

抹去岁月寂寞的浮尘,一晃30多年过去了。回忆与怀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震天的号子和嘹亮的军歌,也许还在十万大山里回荡……

 

       茅屋与蛇

70年代初《工程兵报》曾发表我的一首小诗《战士爱住茅草房》,其中“黄泥糊墙竹当梁,割来茅草盖起房,战备施工进深山,营寨扎在白云上。门前,苍松参天青竹翠;屋后,潺潺流泉淙淙响。严冬,欢歌笑语化冰雪;盛夏,手捧捷报好乘凉”,则是我们工程部队艰辛生活的真实写照。

部队从一个阵地转移到另一个阵地,为导弹筑巢垒窝,常年在野外施工,餐风宿露,每到一地首先是安营扎寨。记得有一次移防B阵地,我奉令率领三区队的官兵打前站,上山割茅草、砍竹子、平整场地搭营房。这是一件苦差事,常常要被荆棘划破面颊,撕裂衣衫,割破手脚。双手被茅草割出血口,那可是十指连心疼得要命呀。天天晚上得补袜子、缝工作服。虽然是黄泥糊墙竹当梁的茅草房,但整个营区形同四合院,干净整洁,还建了个篮球场。不过苦也罢,累也罢,大伙都不在乎,但对毒薛宏金04 (2).jpg蛇却畏惧三分。

深山老林蛇多,不足为怪。山民告诉我们森林中有一条四五米长的蟒蛇,有好几只山羊被蟒蛇吞食。后来我们在进行高位水池施工时, 也曾发现灌木丛中的茅草呼啦啦直向两边分,老乡说肯定是蟒蛇游动。可惜我们一直没能一睹蟒蛇的真容,但毒蛇倒是见了不少。当地最出名的毒蛇叫五步蛇,老乡称为“五步倒”,意思是被这种灰褐色的毒蛇咬了,走不了五步就要倒下。友邻中队一名姓樊的区队长夜里起来小便,被五步蛇咬了。刚开始感到伤处有点麻木,那晓得一会儿浑身无力,呼吸困难,视线模糊。卫生员进行了紧急抢救,用嘴直接吸吮伤口中的毒液,又用“半边莲”和“七叶一枝花”等草药加食盐少许捣烂敷在伤口上,还吃了20片南通产的季德胜蛇药片,并急送县医院抢救。医生说,好在处理及时送得快,再晚半小时就会心力衰竭而亡。但卫生员的嘴却肿得三天张不开缝。

施工、野营拉练、砍柴、采草药,常常有被毒蛇咬伤之险。我们向山民求教,学到了不少防毒蛇咬伤的本领。每次上山我们都要戴好帽子、穿好袜子、扎好裤角,并携带棍棒以便打草惊蛇。有一次电缆铺设施工,沟深坡陡,石坚土硬,还要穿过一片竹林。九班长砍竹子时,一手抓出去感到又凉又滑,原来抓住了一条“竹叶青”。这条毒蛇长不及一米,头顶青绿色,体背侧面都是草绿色,猛一看与翠竹没有什么两样。九班长手急眼快,一刀将它砍死了。

有一天傍晚,我和后勤处高有宏助理饭后散步,走在我前面的高助理突然止步,原来是一条毒蛇盘身昂首挡住了去路。这是一条眼镜蛇,前半身竖起,颈部膨大,“呼呼”作响。毒蛇离我们三、四米远,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条蛇的颈部有一对白边黑心的眼镜状斑纹,黑褐色的躯干上遍布黄白色环纹(事后一数有15个环纹)。碰到毒性强的眼镜蛇千万不要莽撞,因为一旦走动极易被其追逐咬伤。正在这时,附近一放牛的山民闻声赶来,眼镜蛇立刻毙命在他赶牛的铁铲下。这位山民将眼镜蛇用木炭火烘成毒蛇干,到县城药材店卖了10块钱(相当于当兵三年的战士一个月的薪水呢!),让我们好生羡慕。

与毒蛇打交道多了,大伙都能识别毒蛇与无毒蛇。毒蛇头粗大,呈“△”形,上颌上有大形管状或沟状毒牙,并有毒腺;身体粗而短,体色和斑纹鲜艳。无毒蛇头小,呈椭圆形,无毒牙和毒腺;身体细长,体色都不鲜艳。一旦被蛇咬了,伤口处大多留有两个大而深的毒牙齿痕,而无毒蛇则为4行细小而均匀的牙痕。有毒蛇可怕,无毒蛇也不可爱。记得一个盛夏的中午,天气闷热,我躺在床上午休。进入甜甜梦乡的我觉得身体一侧凉飕飕的,耳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小声喊:“区队长,床上有条蛇!”我惊醒了,眼睛一瞄,吓了一跳,一条灰绿色蛇盘卧在身旁。我一个侧滚跃下床,早已守候在一边的战士一拥而上将蛇打死。我一看,原来是一条2米多长的黄颌蛇,长椭圆形的头呈褐黄色,眼后有黑纹延向颈部,状似黑眉,也称黑眉锦蛇。此蛇一般以鼠、蛙类为食,无毒。虚惊一场的人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黄颌蛇一般活动于山涧旁的草丛,怎么会游到茅屋的顶棚上,又爬下来盘卧在我床铺上的,不得而知。但那天晚上,竹笋丝清炖蛇肉的味道确实很鲜美。

与茅屋和蛇打交道的日子虽然艰苦危险,但那段生活培育了我吃苦耐劳的作风,成为我人生旅途中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鏖战豫山 

军令如山。这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夏日,司令部作训科左祖谟科长找我谈话,总队党委决定调我到三大队32中队代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午谈话,紧张地进行工作交接,下午即打起背包搭乘32中队拉工程器材的卡车直奔豫山工地。

当时32中队正在崇山峻岭之中的一条无名沟进行国防工程安装施工。三大队抽调了几十名志愿兵和专业技术尖子,参加百日施工大会战。我接替已转业离队的中队长走马上任后的第一次施工会议,就是讨论如何解决“卡脖子”工程——高位水池的安装。高位水池建在豫山陡峭的山崖之上,100多米高的陡山,坡度超过70度,人徒步上去都十分困难。据介绍,土建部队建水池时,运沙石、水泥、砖头、钢筋,是绕道从后山运上去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摔伤过人。而我们要将250mm管径的碳素钢管从坑道泵站铺设到高位水池,是不可能绕道施工的。钢管如何运上去?焊机如何在陡坡上固定?如何确保焊波均匀一致,焊缝表面无烧穿、无裂纹、无结瘤、无夹渣和气孔?其施工难度可想而知。

我在施工现场召开了诸葛亮会,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想办法,最终形成4点共识,一是工期紧,困难再大也要按期完成,决定由党员、干部组成突击队。二是在管道沿线打钢钎固定缆绳,借助绳索作攀登扶手。三是钢管从下往上一节一节焊接,边铺设边固定。四是配备专职安全员,统一号令,确保施工安全。

这是一个让人汗流浃背的闷热暑日,热浪炙人。陡峭的山峦把每一缕轻风都锁闭得严严实实,火辣辣的太阳憋足了劲地往外吐火。甭说要抬上几百斤重的钢管在荆棘丛生的陡坡上行走,就是徒手登山都汗流不止。人如同进了蒸茏,热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正午,山石的表面温度达到40℃以上,手触到石头就有灼伤的感觉,解放鞋踩上去脚心感到发烫,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往上窜。我曾开玩笑,这可是舒筋活血、治疗老寒腿的秘方呢!汗水早已把军装浸了个透,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拧一把水,衣服上结了一层盐霜。负责焊接施工的士兵,趴在地上作业,焊花与汗水一起飞溅。抬钢管的,肩上被压得浸出血。不少人手上血泡打了一层又一层,虎口被震裂,手套被血粘在手上褪不下来,吃饭时拿不住筷子。李春耕司务长特意熬了绿豆汤送到工地,但一天12个小时的强体力劳动,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嘴唇干得出血,整个人像散了架。但突击队30来号人没有一个退缩,没有一个喊苦。

豫山的夏季,荆棘遍地,野草郁郁葱葱的疯长。草丛中的虫儿特别多。一种黑褐色的蠓虫(俗称“小咬儿”),别看它比蚊子还小,可专吸食人畜的血液,一叮咬立马鼓起一个疱,奇痒难忍。刚开始施工,有些人无法忍耐汗水如注的苦楚,只穿一件短裤衩,结果被小咬儿叮得满身疙瘩,赶紧穿衣服,扎紧袖口裤脚。就这样,头上烈日晒,脚下热气蒸,毒蚊子、小虫子直往袖筒裤管里钻,一天下来脸上、脖子上、手臂上伤痕累累。在这里,分不清谁是军官谁是士兵,每一名汗水如注的官兵都像一座雕像,每一座雕像都熔铸了奉献的精神和青春的热血。

正是凭着一股子拼命精神,我们终于如期拿下了“卡脖子”工程,创造出一个个施工优胜和质量第一。我常常想起鏖战豫山百日大会战的日子。我想,恶劣的环境铸卓了官兵的品格,奉献是对幸福最好的品尝。世界上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豺猪之战

南国崇山峻岭密林深处,盛夏的一个中午,天气异常闷热。从营区后山方向传来一阵紧似一阵野兽撕打的狂嚎。我和几位战友操起冲锋枪急奔后山。我们爬上山脊,隐藏在树丛里,惊见不远处的山坡上5只豺狗与一头野猪正在进行殊死搏斗。

匿居在深山老林中的豺狗,外形既像狼又像狗,体较狼小,常成群结队在密林深处窥伺、寻觅、跟踪、追赶、猎捕其它野兽。我们上山砍柴时见过豺狗,只要不主动去招惹,豺狗一般不伤人。野猪生性贪吃,一头野猪一年能繁殖十几头小野猪,常常拖儿带女、三五成群地下山扰民,糟蹋老乡的庄稼。野猪吃饱了会靠在大松树上搓痒,鬃毛、皮肤上沾满松脂,然后会到溪滩上饮水嬉闹,皮毛上又沾满沙石。日复一日,野猪犹如穿了防弹衣,一般的猎枪都无法伤害它。这天,大概是一群豺狗与落单的野猪狭路相逢,打得不可开交。野猪丑陋的嘴外支着两颗又弯又长的獠牙,甩动粗长的嘴巴朝豺狗横扫过去,豺狗却开溜了。豺狗咬野猪,风一样轻快。耳朵上挨了一口的野猪恼羞成怒,气得哼哼的,粗重的气息冲得唇边的毛须一颤一颤。在豺狗强劲的利爪下,野猪全身鲜血淋漓,毛发乱飞,惊恐地发出吼叫声、咆哮声、呼啸声,嗷嗷地嚎着,企图冲出豺狗的包围圈。而5只体色棕红、尾末呈黑色的豺狗,凭借迂回、包抄、堵截、撕咬,将野猪团团围住。很显然,精疲力竭的野猪在豺狗面前只有招架之功,实无还手之力。

突然,令人目瞪口呆、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了。一只豺狗忽然腾空跃起,跳到野猪背上死死攫住黑褐色鬃毛,野猪拼命胡蹬乱踢、扇耳甩尾,却摆脱不掉豺狗。厄运发生了,豺狗那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利爪伸进了野猪的肛门,将野猪的肠子拉了出来。野猪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嗥,满地打滚,血流如注。一会儿功夫,只见野猪的嘴、牙齿还在空中乱咬,四肢还在乱蹬,但这只能是垂死的挣扎了。而豺狗则贪婪残暴地撕裂野猪的内脏,摇晃着尾巴大吞大嚼,显得非常惬意。豺狗吃饱后,将野猪的残骸丢给老鸹,扬长而去。

 “鹬蚌相持,渔人得利。”当我们把三百来斤重的野猪抬回营区时,野猪的躯体还在颤动。我真有点诧异,一头肥壮的野猪竟然会毙命在小小的豺狗手上。豺狗凭借群体的力量战胜了强大的敌人,是因为它知晓敌人的致命要害。目睹这一场豺猪之战,我才体会人们谈到“豺狼虎豹”,总将豺排在第一位的道理所在。

 

       龙潭捉鱼 

在密林深处有一座高高的山峰,山腰上有一个幽深古老的洞穴,山民们称之为黑龙洞。洞中涌出一泓清澈的泉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山泉穿过乱石嶙峋的山冈,跃下几十米高的山崖,形成一道瀑布,似一条青龙蜿蜒下山,沿着幽谷狭窄的河槽,一路欢歌奔流到部队营区南侧,汇聚成一个深潭,再欢快地投入下游五公里处一条大河的怀抱。

这营房门前的深潭被我们称之为龙潭,有半个篮球场大,清澈见底的溪水深达四米以上。中队二百来号人每天早晨在潭边洗脸刷牙,炊事班在这里淘米洗菜。炊事班王班长无意间发现了龙潭的一个秘密——潭里有鱼。这对驻守在深山老林执行施工任务的官兵来说,是一条特大新闻。因为部队吃的蔬菜都是自己种的,逢年过节才杀上一头连队饲养的猪。平时鱼罐头、午餐肉罐头吃得不少,但一年到头无法吃上一回新鲜的鱼。假日,有人试着制作鱼具钓鱼,水流太急,那鱼一见到人影就钻到岩石缝里去了,根本就不咬钓。有好事者想到了施工气焊用的废电石渣。于是,大家在深潭的上游筑起一道堤坝,让溪水绕过深潭而行。再在深潭的下游掘开一个口子,将深潭的水位降到一点五米左右。大家把废电石渣倒进潭里,二十来个会游泳的小伙子抢着跳进深潭里搅拌。经电石粉一呛,鱼儿纷纷从石头缝里窜出。鱼很肥,大的有一斤来重,小的只有大拇指粗。在百十号人的大呼小叫声中,炊事班两个和面的大盆和几只水桶都装满了鱼,足有百十来斤重呢!

突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一道闪电过后,便下起瓢泼大雨。转眼功夫,溪水漫溢出我们筑的堤坝。大伙儿抬着鱼在风雨中奔跑着,开心地唱着、叫着。不少人这时才发现,电石粉对皮肤极薄的阴囊具有腐蚀性,下水时间长的士兵感到裆部被烧灼得火辣辣地疼。看他们叉着双腿走路的窘相,有人开起永不过时的玩笑,大伙儿笑得前合后仰,欢笑声压过了风雨声。

那深潭下自由自在的鱼,那在潭中捉鱼的欢乐,那一顿红烧鱼的美味,那一群充满青春活力与快乐的士兵,至今令人难以忘怀。

 

       种菜“夹皮沟”

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秋天,部队转场来到号称“夹皮沟”的深山野谷施工。这里群峰突兀,沟深坡陡,路弯壁峭,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看蓝天,只有巴掌大一块,太阳吝啬得不到10点是不肯露面的。山高水冷日照短,冬春雾茫茫,秋夏雨蒙蒙,气候条件十分恶劣。由于交通不便,施工部队几百号人挤在窄长的“夹皮沟”,官兵们吃菜、吃肉成了难题。

那时国家还不富裕,“吃粮靠标准,吃菜靠调运,夏天吃烂菜,冬天吃冻菜”,有时碰上山洪暴发、山体滑坡或大雪封山断路,就得靠罐头、咸菜和煮黄豆接济。连队普遍钱粮双超,有些连队竟闹起了饥荒,实行分饭吃。为了节约粮食,每逢星期天,一天只吃两顿饭。一分五厘一斤的白菜,吃到嘴里划到一角八分钱。逢上蔬菜淡季,战士们只得上山采野芹菜、野韭菜、小头葱、冬笋什么的来调剂调剂口味。

艰苦能让人挺直脊梁。各施工连队之间展开垦荒种菜竞赛,要让荒山献菜。大家不顾一天紧张施工的疲劳,利用工前、饭后休息时间,你追我赶,在山旮旯里刨石开荒,不弃“巴掌地”,种上一颗菜。大家从密林中挖来一筐筐腐质土,铺在碎石地面上。每开垦一分地,都要刨掉上百筐的石头和树根,付出极为艰辛的劳动。不少人为此手上磨出血泡,最终硬是将一片片荒滩、山坡改造成旱涝保收的菜地。战士们从家乡邮来各种菜籽——山东的大白菜、江苏的青梗菜、山西的大萝卜、安徽的菠菜、东北的大瓜,还有南瓜、辣椒、茄子、西红柿、四季豆……纷纷在这深山老林里的“夹皮沟”安家落户,各连队吃菜基本实现了自给。

“六畜兴旺猪为首”,与此同时,各个连队不约而同地养起猪来,有的连队还养了鸡。这样一来,部队在“夹皮沟”施工的日子里,一年四季不仅能吃上新鲜的蔬菜,而且每周有小会餐,每月有大改善,餐餐四菜一汤,进一步激发了官兵“爱二炮、爱阵地、爱本职”的热情,保证了部队战备施工和训练任务的圆满完成。

当工程竣工时,我们将优质的工程移交给作战部队,同时也将辛勤开垦的菜地移交给战友。尔后又转战新的阵地施工,一路汗水、一路风尘、一路鏖战、一路凯歌。我时常想,艰苦的环境可以磨炼人坚强的意志,热爱生活、懂得生活的人是幸福的。 

 

      松树之恋

南国山脉,峰连着峰,岔连着岔,沟壑纵横,峡谷幽深。一望无际的森林和连绵的山脉,笼罩着一种荒寥又极其神秘的气势。这里的冬季,没有我老家苏北兴化水乡平原那样的荒凉,一味的绿色裹着青棕红枫郁郁葱葱,冲淡了冬的萧条。山高水冷日照短,山区的夜又是十分的奇寒。

为了解决生活燃料,官兵们总是利用假日上山砍柴。营区方园几十里少有人烟,山中古木参天,枯藤牵缠,马尾松、枫香、山苍子、望春花、香樟、甜槠、青冈、古柏等是常见的树种。部队规定上山砍柴是不允许乱砍乱伐的,只允许采伐森林中的枯树。砍伐回来后的枯树被劈成一般粗、一般长的柴火段子,码得整整齐齐,留待寒冬生炉子御寒。

枯树,大部分倒在森林里,它们都是雷电的杰作。高入云霄的树木轰然倒下,落叶化为腐殖质回到土壤里去了,全身的树皮也一截一截脱掉最后烂成了一堆土。有的枯树本身就是在森林中安身、衰亡、腐烂,化为泥土。有的树木树皮尚存,而里面却早已腐朽了。有的枯树,承受了几百年隆冬的寒风和沉甸甸的积雪,虽断臂折腰、伤痕遍体,但仍铁骨铮铮,一副硬朗朗的本色。它的年轮显示出几百年的风霜,使你不得不追忆他参天蔽日的辉煌。当你用手掌抚摸着树干粗糙的树皮,似乎又能听到他如诉如泣的阵阵哀怨。

我见过倒在森林中的一株巨松,这也许是我平生所见的最为悲壮的树了。巨松周围生长着一丛丛、一团团万紫千红的小花和灵芝,她们应该是松树的红颜知己了。我想,巨松倒下时一定发出过隆隆的巨响。巨松那几个人才能合抱的庞大身躯由外向内已经腐烂,而它那直径70多厘米粗的树核,却十分坚硬,一镐头砍下去闪闪发亮,松脂似乎要溢出来,一股子松香味扑鼻而来:这就是油松了。生炉子引火只要拇指大的油松即可,山民们常用油松做火把行走夜路。这巨松是将全身的精华浓缩,不甘默默地死去。面对他你不得不去凝思、去倾听。狂风暴雨锻造了巨松的铮铮铁骨,电闪雷霆磨炼了巨松钢铁般的意志。巨松生前翠盖挺秀、参天蔽日,倒下了心也不朽,留得清香在人间。

大山里每朵花都有绽放的理由,每一棵倒下的大树都曾有过辉煌的时候。不朽的松树,高扬过无限生命的激情,承受了生命的沉重与苍白,饱经磨难而其心不朽,是真英雄也。 

 

       难忘竹林

当岁月的风尘染白双鬓,回眸那段尘封已久的军旅生活,我总是想起南国山区那片苍茫的竹林。

我酷爱翠竹。人有志,树有皮,竹有节,我常为竹的气节所倾倒。四季常青的翠竹,虚心劲节,风雪无悔,生命力极强。军旅生涯中常与竹为伍,每到有竹处,我总是驻足观赏,细细品玩各种竹的特性和风姿。我见过方竹、楠竹、紫竹、丹竹、金竹、佛肚竹、凤尾竹、油绿竹、乌脚竹、赤丝竹、车筒竹,也拜访过巍巍井岗挺拔青翠的大叶竹、漓江两岸婀娜多姿的丛竹……而南国山区那片苍茫的毛竹林,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70年代初,部队战备施工来到南国山区,营房建在半山腰上。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山脉连绵,山清水秀,而营区则被原始毛竹林环抱。登高远眺,那郁郁葱葱的竹子,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笔直地伸向邈远的天空。早春的艳阳天,竹林充满了生机。漫山翠竹,嫩叶似绿色的火焰在燃烧,令人目眩。4月的竹笋不甘寂寞,开始像鼹鼠般拱出地面,有的甚至钻入“干打垒”茅屋,春笋从床铺下破土而出。春笋从下一节脱去褐色的皮,长成幼竹,稚嫩的茎泛着青白的绿,宛如喷出一层白粉扶摇直上。盛夏季节,竹枝错落交织,竹叶交叉复合,在和风中沙沙作响,宛如飘荡的音符,带给你永恒的清凉。身居亭亭玉立、生机勃勃的竹林之中,常使人心旷神怡。我们在空气清新的竹林里,散步纳凉、下棋读书。这竹林,成了战士心中的诗、梦中的画、吟唱的歌。首长们常说,从这漫山滴翠的竹林中走出去的人,其性情就显得闲雅、仁厚和宽容。我庆幸在这里工作、生活了4年,我依恋竹林中的每一缕阳光,依恋每一片竹叶间的月色。记不清多少个假日和不眠之夜,我如痴如醉地在这片竹林的绿荫下读书,通读了《战争与和平》、《红与黑》、《三国演义》等一大批古今中外名著。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还读了战友偷偷从北京邮寄来的一套竖排版的《红楼梦》。读书,畅饮着知识的琼浆,不断使心灵进入更广阔的天地。我在竹林的怀抱里读书,伴随着竹间的清风、竹叶上的秋雨和竹枝上的残雪,纵情地享受着青春的幻想,做起“作家”梦来。竹林让我有了不竭的文思、挥笔的激情,使我的生活中时时处处充满意趣。

16年后的一个初夏,我作为一名部队主官参加军事演习,重返南国山区。故地重游,当初“干打垒”的营房早已荡然无存,而“军事禁区”内的竹林已变成了浩瀚的竹海。经过春雨的滋润,满山的翠竹墨染过一般。风吹竹叶,似阵阵呢喃的私语、串串委婉的低诉。我呼吸着新鲜而湿润的空气,尘世的一切仿佛渐渐远去,竹林的魅力又唤起了我对激情岁月的回忆。

 

       只为那和平的希望

为了抵御外敌入侵,二炮部队在大山深处精心铸造共和国的杀手锏——战略导弹阵地。1986年夏,我由师作训科副科长奉令调任一团参谋长。“军令如山”,我立即从繁华的都市举家南迁,率妻儿随转场的官兵乘一列闷罐车,行程数千公里来到远离人烟的南国某大山深处建设M阵地。那里峰连着峰,岔连着岔,群山起伏,沟壑纵横,峡谷幽深。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大山深处的自然环境给官兵们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难以想像的困难。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工程兵的性质决定了工程部队是饱尝艰辛、无私奉献的一族。而二炮工程兵更苦,终年战斗在大山深处打井挖洞,超常规施工、超强度作业、超负荷运转。加之山地石质极为复杂,坑道竖井塌方不断,施工环境恶劣,官兵们几乎天天与“死神”打交道,时时经受着苦与累、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在某烈士陵园,十多年来为建设导弹阵地,有80多位官兵永远地长眠青山。可以毫不夸张地讲,每一个阵地都有战友牺牲。我担任团长后曾到友邻的土建部队走访,见到团部备有好几口棺材,为的是一旦发生事故能让亡者早点入土为安。正如二炮司令员李旭阁在视察阵地时讲的,“我们是一支和平时期天天在打仗的部队啊!”

我所在的团队是一支工程安装部队。土建部队完成阵地主体工程后大部队撤出,只留下一个连队配合我们施工。土建部队腾空的营房则由我们接管。所谓“营房”,也就是一排排建筑在半山腰的简陋的土坯房和棚屋。我率“前指”住的是干打垒的草房,石棉瓦的屋脊,质量算是好的了。战士们还对房间进行了“装修”,将土坯房的墙壁和顶棚都糊上报纸,显得既干净又别具特色。在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的深山老林,十天半月才来一次报纸,报纸成了“抱纸”。山高林密,有电视但接受不到信号。一个连队配发一台上海产的“红灯”牌收音机,每天晚上全连集合在一起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每当从工地回到宿舍,总要反复去阅读那些糊在墙壁和顶棚报纸上的“旧闻”,且成了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可好景不长,糊报纸的浆糊引来了山鼠。胆大的山鼠不仅将顶棚啃了个稀巴烂,晚上在顶棚上穿梭打斗还影响大家睡眠。营区四面环山,抬头一线天,出门就爬坡。每天只有两三个小时能看见太阳。加之在几十米深的井下作业,衣服经常是湿漉漉的,关节炎是最常见的职业病。逢上阴雨天,湿乎乎的被子能挤得下水来,盖在身上很不舒服。上级机关专门为每位战士配发了一条羊毛毡,可羊毛毡吸水也厉害。每天大部队进坑道施工后,留下值班的同志都要负责晒被褥。假日,大家都盼有个好天,中午能够躺在山坡上晒上一个小时太阳也成了很“奢侈”的享受。 

转业后忙碌的工作让遥远的记忆逐渐沉寂心底,每当静下心来,那山、那水、那阵地和长眠在大山深处的战友又鲜活地浮现在我面前……是啊,只要心中有阳光沐浴,信念的力量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身寂寞心也不寂寞,只为那和平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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