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编队傍晚时间过马祖,艇上的气氛安静了许多,连一向喜欢调侃逗趣的几个老班长也变得少言寡语了。

  这是1976年春天的事。那一年我们登陆艇部队,红红火火了一把,按照中央军委的部署,去福建东山参加为期近4 个月的三军合成登陆演练,多次受到上级领导机关的通令嘉奖。同去的有两个中队,24条艇。4月24日离开舟山岑港,编队前行,向着石浦、洞头、三都、平潭、泉州、集美、厦门等港口,一路南下,于5月8 日抵达东山。航行途中经过了马祖、大嶝、小嶝等敏感区域,特别是过马祖,至今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马祖,现在是“海上公园”,大陆游客只要有条件,随时都可以去观光旅游。但那个时候被称为国民党统治的敌占区,部队第一次大规模通过,大家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够踏实。

  按规定,过马祖必须在晚上7点以后才行。据此,编队下午4点半开始陆续离开三都港,这一天是4月28日。临行前,艇长严肃交代,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得在战位上,谁擅离岗位,按逃兵论处。我是随艇南下的机关兵,没有战位怎么办?不要紧,中队陈副政委让我跟他在一起,这让我省心了许多。这次南下是我主动争取的,出发前写了请战书,经指挥部批准,才同意我随艇处理文书工作,要过马祖了,说心里一点不紧张那是假话,但更多的还是好奇。离开码头前,艇上的干部全副武装,前甲板上的两架14.5高射机枪也脱去了枪衣,那架势真有一点开赴前线的味道。

  出了三都港,一路向东,过了东冲,海面宽阔了许多,风浪也越来越大了,汹涌的波涛,像小山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扑向登陆艇的前大门,“嘭嘭”的撞击声像滚雷一样在海上轰鸣,白色的浪花腾空而起,一拨接着一拨越过驾驶台,哗哗啦啦地抛向后甲板。天空灰蒙蒙的,艇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一会儿爬上峰巅,一会儿又跌入浪谷。我和陈副政委坐在指挥台上,前仰后合,东倒西歪,完全不能自主。“压住风浪,把定航向”艇长大声地叫着舵令,扑闪扑闪,信号兵不停地打着灯光,看着他们执着神态和熟练的一招一式,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裹在身上的棉大衣全部被海水打湿了,当时竟然没有感觉。

  到了黄岐半岛,向西南方向拐弯左边黑黝黝影子就是马祖岛,这个时候风浪虽然小了一些,但我的心却提到了嗓门眼儿。夜幕开始降临,海面上朦朦胧胧,模糊不清。马祖那边的信号弹,像流星一样,一次又一次在夜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借着信号弹的亮光,依稀可见国民党的舰艇在纷纷离开码头,战斗警报和舰艇上的电铃声响成一片。那种箭在弦上的氛围,让人感到随时可能擦枪走火。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信号兵却传来编队总指挥命令:”枪炮兵立即穿枪衣。”你搞错了没有,现在穿什么枪衣?”艇长严厉地质问信号兵。这个时候怎么能穿枪衣?我也在心里犯嘀咕。“穿就穿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也许是指挥部首长故意做出的一种姿态。”陈副政委的一席话说得大家将信将疑。

  离开马祖,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地。但出了闽江口,风浪又铺天盖地而来了。副政委和艇长在一丝不苟地指挥操舵,我的心则像大海一样在起伏跌宕。过马祖之前,就听福建兵讲过,马祖上的岛民,绝大多数都是福建长乐人,跟大陆这边一直以来关系不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都是骨肉相亲为什么要如此剑拔弩张呢?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刚才穿枪衣的指令肯定没有错,这样做,谅他国民党部队也不会轻举妄动。后来的消息证实了陈副政委的判断,穿枪衣还真的是故意做给国民党部队看的。

  说来也巧,过马祖后的第二天上午,编队在南日岛遇到了大雾,在锚泊等待时,有台湾渔船靠上来,想用鱼跟我们换柴油。看到那一筐筐鲜活的海货,听着那熟悉的闽南普通话,谁都会觉得,两岸同胞的这种血浓于水的骨肉之情,是任何人也割不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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