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大地上有许多上千年的古道,那是凝固的历史、珍贵的文物。多少行人在上面匆匆走过,多少朝代从上面飞驰而去,又发生过多少爱恨情仇的故事?

  诗仙李白曾经驻足咸阳古道,本想浪漫一下,却成了伤怀之作:“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静悄悄、空荡荡的古道上,再也看不到盛唐的繁华气象,变成了这般模样。元代诗人马致远也有同样的悲秋之思:“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是他亲眼所见的行路情形,还是他本人的亲身感受?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极其准确地写出了旅人的凄苦心情。金代词人元好问“赴试并州(太原),道逢捕雁者”,作《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诗圣杜甫在古道上看到了另外一番场景:“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宵。”儿子又要出苦役了,母亲牵衣舍不得,妻子顿足不松手,生死离别,人间悲剧,“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往事越千年,古道今安在?查“百度”得知,知名的古道很多,但有明显遗迹的不多,成为重点文物被保护起来的更少之又少。在寻访古战场中,我见过几条古道。漫漫岁月,绵绵古道,累累车辙,深深蹄印,抚今追昔,思古探幽,每次都留下深刻印象。

  在陕西省陕县硖石乡车壕村西南1公里处,有一段崤函古道的遗存——车壕路段。全长只有150米,路面宽3至6米,车辙宽约1.06米,辙痕深0.05至0.3米不等。在坚硬的石灰石路面上,不仅有深浅不一的车辙印,还有清晰可见的马蹄印。那是丝绸之路的东起点,是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咽喉要道,也是最凶险的路段。路的两端都由黄土和绿草覆盖,只有中间倔强地隆起和裸露着。在400多公里长的崤函古道上,这唯一的道路遗迹极其珍贵,非常难得,成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崤函古道可算得上最古老的道路,若以南崤道上的夏后皋墓来计算时间,至少有3800年历史。DSC_0463_副本.jpg

  抚摸坚硬而光滑、曲折而艰难的道路,遥想当年夏后皋跋涉的模样,周文王避雨的尴尬,更想起曾经发生的秦晋崤之战。公元前628年12月,秦国准备举兵千里去偷袭郑国。老臣蹇叔预测:“晋人必御师于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所避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也”。于是,蹇叔哭着送秦军出发,因为该军的3个将领中有他的两个儿子。4个月后,秦军回师时轻松走过这段路面,马上就要与家人团聚了,士卒们高唱军歌,大吼秦腔。就在这时,两侧山上万箭齐发,伏兵冲出。3万秦军除了3个将领,匹马只轮未回。也就说,他们从车壕路段走过时还活着,再往前就中了埋伏,正是蹇叔事先指出的地方。但,没有人相信他的预测,包括他的两个儿子。顺路往前走,我们仿佛看到了旌旗摇动、杀声震天、尸横遍野的战斗场面。秦穆公怎么也想不通,他的亲外孙子晋襄公怎么会偷袭他的部队。亲外孙子攻击姥爷的部队,从亲情上来讲极为不合理,也不该发生。但从秦晋争霸来说,那是非打不可的。“春秋无义战”的这一历史结论,给后世留下无尽的叹息。

  在河北省井陉县微水镇附近的一座山上,在白皮关至东天门之间,有一段秦皇驿道的珍贵遗存。车辙印更深,能放得下脚,显示当年的交通多么繁忙。相比崤函古道的轨距来说,那里车轮的宽度,成为全国“车同轨”的重要遗存。这段路上,有个“秦始皇歇灵台”,即道路近旁的一块大石板。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东巡途中驾崩于河北刑台沙丘。他从这条路上走过时,车水马龙,惊天动地,归来时悄无声息,遮遮掩掩,孤独地躺在那个坚硬而冰凉的大石板上。秦皇想通过在路上的不停巡视,把自己的威仪和要求传遍四方,以达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目的。不曾想的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祖龙走了,长生不老药没有延续他的寿命,大秦帝国随之崩塌。这条以他命名的古驿道虽然不再使用了,但作为历史见证被保护起来,开发为旅游景点,将长存下去。

  战场2 690_副本.jpg2015年3月19日,我们在长平古战场遗址上邂逅了一条古道。起因是向一位老人打听赵军尸骨坑的时候,他告诉我们附近山上有一条古道,车辙这老深!他边说边比划,引起了我们的极大兴趣。老人把我们领到一个山坡上,在石质的路面上,有两道如锯似凿的车辙沟,没有千年的车压马踏,绝不会成为这样。周围用绿铁丝网加以围挡,说明当地的文物管理部门已经发现并加以保护,但没有命名。从这段石路所处的位置来看,是从赵国都城邯郸至韩国上党郡的必经之路。为此,我们暂且称它为战国古道。山下正是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的古战场,东北有八义村,西南有箭头村、围城村、企甲(弃甲)院村等。因这场战争所起的一些村名,至今没有任何改变。

  公元前262年,秦国为争夺韩国的上党郡,与赵国进行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韩国向赵国求援,赵国派老将廉颇率军前来。廉颇认为,秦远道而来,急于速战速决,因此以坚守为上策。他设置了3道防线,据险而守,坚持打防守战和消耗战,使秦军在两年之内毫无进展,在丹河两岸形成了对峙。秦军一看来硬的不行便使奸计,派人到赵国散布“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这计谋很幼稚,如同儿戏。敌方说喜欢谁不喜欢谁,那得反着听,否则就中了人家的反间计。可刚即位的赵孝成王却相信了,他认为廉颇“固军不战”必有原因,因此产生了换将的念头。

  赵括是马服君赵奢的儿子,熟读兵书,喜谈战阵,但把打仗的事情看得太简单。知子莫如父,赵奢临终前嘱咐妻子,如果国君启用赵括为将,一定要加以阻止。当赵孝成王宣布用赵括替换廉颇时,赵括的母亲不喜反忧,希望赵孝成王撤销这一任命。赵孝成王没有接受,造成了古代战争中一次最大的悲剧,已经缴械投降的赵军被秦军坑杀了40万。赵括的父母深明大义,以国家利益为重,不护短,不谋私,可为千秋父母典范。DSC_0822_副本.jpg

  赵括洋洋得意地率军从邯郸出发,途经八义村,有八名义士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建议赵括要以士兵和百姓的生命为重,不要改变廉颇坚守的战法,不要轻易向秦军进攻。自以为是的赵括不但不听,反而对八名义士产生极大的反感。结局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八义士见赵括不听忠告,大祸即将临头,立即挥剑自刎;另一说是赵括大怒,命部下当场杀了八名义士。总之,八名义士为此而献身。后人为他们树立了“八义谏赵碑”,并把村名改为八义村。

  急于建功扬名的赵括,到了长平便发动进攻。秦将白起一看正中下怀,立即加以分割包围,并断其粮道。赵括多次组织突围未成,自己中箭身亡,一死百了。后世因之把赵括称为纸上谈兵的典型,意为没有指挥打仗的实际能力。可是,几十万赵军将士怎么办?他们没吃没喝,失去了抵抗能力,只好缴械投降。秦军让他们把手中的武器放在企甲院村,然后往谷口村方向走,说那是回家的路。赵军士卒欢天喜地,以为留条命回家团圆了。就在他们行进到峡谷之中时,箭头和石头如雨而下,无一生还。谷口村中现有一座“骷髅王庙”,就是纪念当年被坑杀的赵军将士。那是唐明皇李隆基任潞州刺史时,看到尸骨成堆,骷髅成山,命人拾起一颗最大的头颅,修庙加以祭祀。

  我们脚下的这条古道,几十万赵军将士曾经从上面走过,浩浩荡荡奔向长平战场,而归来时只剩下稀稀拉拉的240人。那是秦军故意留下年少的不杀,让他们回赵国去报信。赵国闻报家家举哀,人人戴孝,哭声惊天动地。据说,冀南人至今喜头缠白毛巾,腰扎白布带,就源于这次惨痛的记忆。长平人对秦军主帅白起恨之入骨,留下了吃“白起肉”的传统,就是当地的一种名吃“烧豆腐”。

  DSC_0881_副本.jpg都说“一将成功万骨枯”,孰不知,没有好的将领,几十万将士会白白送死。当时,廉颇非常担忧,与赵括交接指挥权后迟迟不肯离去,在将军岭上怅惘战场,在一个村子中久久徘徊。该村后来被]改名为徘徊村。廉颇不愿意看到经过“胡服骑射”改革后的强大赵军在长平覆灭,何况其中还有许多他的生死战友。长平之战后,他无法在赵国存身,流落他乡,客死在安徽省寿县,葬于八公山上。其中的教训,非常深刻,值得借鉴。

  道路是人类谋生和交流的产物,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走在上面的人多了,不但成了路,还成为历史、成为文物。文物和文化遗产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基因和血脉,是不可再生的、不可替代的中华优秀文明资源。如果没有这几条古道的遗迹,相应的古人活动以及故事,都可能成为神话传说。幸运的是,它们已经被精心地保护了起来。有些古道仍然被埋没在荒山野岭之中,相信今后会有新的发现,新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