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实无柴之炊也同样难为。在缺电无煤的日子里,没得柴烧是无法将生米做成熟饭的。我的老家兴化位于里下河腹部的“锅底洼”,水网密布,河道纵横,地少人多,燃料资源十分匮乏,烧水做饭全靠柴禾。这柴禾可不是大山里的木柴,在兴化指的是穰草、麦秆草、茅草,稍微硬挣些的是菜籽秆子、玉米秆子、黄豆秆子、棉花秆子等。麦秆草当然是舍不得当柴禾烧的,那是家家户户盖房子用得着的“建材”。总之,只要能烧的都被当成了柴禾,就连牛屎饼也成了上好的燃料。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上世纪60年代,贫瘠的土地粮食产量不高,草也不茂盛。我家兄弟姐妹多,用泥巴搅拌秕谷做成的泥砖灶台上有三口铁锅,一口锅做饭,一口锅炒菜,一口锅煮猪食。一对汤罐安装在两锅之间,烧锅做饭的时候两边的灶火会将汤罐里的水加热,作洗碗、洗脸等日常它用。剁碎的青草、老菜根、山芋藤、剩饭、淘米水,搅拌点米糠喂猪,指望把猪养肥了卖个好价钱,因为这是当时家里的重要经济来源。一天三顿饭加上煮猪食,一年365天得烧多少柴禾呀!“差个把子也不得透”,生产队里分的那点柴禾根本就不够烧。于是,到野外拾柴禾成了我少年时期上学之外的主要任务。

  记忆里我曾到田里拔过麦秆桩子,拿竹筢耧过稻草叶子,起早提锄拎筐去荒野捡过牛粪做成牛屎饼当柴禾。常常到下阁圩子的荒田里去割茅草,锋利的茅草将手指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柴禾上沾满了汗水和血水。圩堤上、田埂上、坟莹上的盐巴草的草皮都被铲光了,我们就到村外拾柴禾。有一年深秋,与四个小伙伴撑一条水泥船到离村十几里路远的周北庄附近拾柴禾,遇上雷阵雨来不及躲避,饥肠辘辘的我们淋得像一群落汤鸡。在寒风的肆虐下,秋雨是那样的湿与冷,单薄的身体冷得直起鸡皮疙瘩,上牙与下牙打起架来。严冬,大地沉睡,万物凋敝,冰天雪地没柴烧的日子更难捱。灶台里有时候烧的是湿柴,满屋浓烟滚滚呛得人眼泪涟涟。实在没得引火柴了,我就遛到生产队场头上的穰草垛上揪上一把。看场的宏宜哥会只眼睁只眼闭的喊一声:“哎哟,那是给牛吃的!”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开门七件事,头一件事情就是柴。可见柴禾、柴禾垛与粮食、粮食囤一样,是农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那时候,几乎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会有一两个柴禾垛。“是穷还是阔,先看柴火垛”,柴禾的多少和柴禾垛的大小往往是衡量一个家庭贫富与否的重要标志。“是勤还是懒,看看柴火垛准走不了眼”。那时嫁闺女,女方第一次登门到男方家相亲,除了“相”房屋和粮食,还要相一相男方家的柴禾垛大不大呢!

  现在的农村很难见到土坯墙茅草房了,在老屋的外墙上也许还能寻觅到一块块牛屎饼昔日的印痕。窗明几净的瓦房取代了土坯墙茅草房,不少农户住上了独门独院的两至三层楼的小别墅,用麦秆草盖房子早已成为了历史。通村公路一直到家门口,洗衣机、太阳能热水器、手机、彩电、冰箱、空调、电脑也陆续走进了寻常百姓家。在农村用柴禾做饭的是越来越少了,不少人家用上了煤气灶,有的农户还用上了清洁卫生的沼气,一根小小的管子点燃了幸福的火焰。国家西气东输工程天然气管道已铺设到水乡,用不了多久,天然气将代替液化气走进千家万户。带电的厨具也走进了乡亲们的厨房,电饭锅、电炖锅、电炒锅、电水壶、电磁炉、微波炉……取代了土灶、烟囱、烟熏火燎,留下的是省时、便捷、节能环保。倍受人们青睐的柴禾,现在没得去处反倒成了负担。每到收获时节,就会出现将农作物秸秆付之一炬的现象。由秸秆焚烧而引发的环境污染、火灾、阴霾天气等,让人们怨声载道。如今的“三夏”、“三秋”大忙,禁止农作物秸秆露天焚烧及抛入水体,推广秸秆全量还田,鼓励用秸秆养畜、秸秆气化、秸秆编织,探寻既保护环境又使农民获益的秸秆综合利用之路,则成了乡村干部的第一要事。

  灶中沧桑几十年,梦里依稀拾草事。当我漫步在家乡的土地上,只见田野里绿油油的庄稼长势正旺,田边、地角、田塍、田坎处处是绿草茵茵、草木繁茂。与昔日的小伙伴如今的花甲老人聊起拾草的往事,想起那生火起灶后满脸的黑灰,想起柴禾在灶膛熊熊燃烧散发出的炽烈光芒,似乎又闻到了袅袅炊烟里锅巴粥的香味。谈起家庭燃料的变迁,听着乡亲们淳朴憨厚的话语,感叹如今的好日子,我会心地笑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