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66年下半年“大串联,”一直到1967年10月,学校停课,在这一年的6月上旬,我第一次参加生产队里的麦收。

听老人说,“麦熟一晌”。芒种之后的阳光干热,风也干热 ,土地就像火烤一样,小麦一天一个样,地势高一点的小麦,已经成熟到了“炸粒儿”的程度。

那一天夜里感觉刚刚睡下不久,朦朦胧胧地听到哨子的急促声音。社员们大部分还在迷迷糊糊中站在街上集合。也就有凌晨一点多钟吧,天气还挺冷的,不少人又跑回家找出棉袄穿上。有的棉袄没有扣子,就用半截绳子扎住。

到了一个叫“窑上”的地方,队长简单的分了分工:男女整劳力“拔麦”,老人和“半劳力”捆绑“麦个”。话音未落,副队长列开架式,“前退弓后退蹬”,两只手攥紧小麦,用力一前一后利用身体的“杠杆作用”一大把小麦就拔出来了。然后右腿站稳,左腿向里抬起,左脚心(或右脚心,需要倒换)偏朝上,手里的小麦根上的土磕在鞋底,几下子就把土磕尽,随手把磕好的一大把小麦放在脚下,然后身体一偏左腿蹬右腿弓,左手一张右手一合攥住一大把小麦身子一拧又是一大把拔出来,再往脚上几磕,再把磕尽土的麦子往前边拔出来的麦子上面一摞,后面的爷爷就手捆起来了。这样反复着一会儿副队长就遥遥领先了。

我当然不甘示弱,十六七岁了嘛,学着副队长的样子拔了起来。可是拔了没几下,没劲儿了,手腕子酸麻酸麻的一点劲儿都没有,两只手也攥不住麦子了。干脆我抱住一把往后坐,用“后座力”“薅”!衣服早就湿透了。不知不觉副队长“截着头”回来把我这一沟拔过来了。他真厉害,远远的把其他人甩在后面。他看我狼狈的样子,说“学生,别逞能了,去学着捆麦子吧。”我说,“为什么不用镰刀割?”他说,这块地湿乎,好拔。再说,割了还要留下麦茬,还要人刨。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行了,去跟着二爷爷学捆麦子。

二爷爷和我说,捆麦子是个“巧劲儿”,只见他两只手里分别攥着一小把麦子,用两只手把麦穗交叉拧巴了一下,左手在上,摁住“麦个”,右手从麦个底下掏过去,一只膝盖顶住,两只手又是一拧巴,一捆麦子就捆好了。我开始按照他的方法来弄,可是不是拧住的麦穗开了就是麦根拧的地方开了,怎么也捆不结实,看着捆好了,一提溜又散了。二爷爷倒是没笑话我,还鼓励我说“庄家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捆麦子先把钥子(就是两小把捆麦子的麦子)弄结实。”

太阳出来了,一大片地“拔”完了。饲养员瘸子大爷挑来两桶绿豆汤。左手里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碗。社员们坐在地头上,有的把破棉袄往地上一扔,枕上呼噜声就起来了。我早就口干舌燥了,站在副队长身后拿着碗等着盛绿豆汤喝。副队长拿起“舀勺”,只见他用“舀勺”在桶里旋转了几下,往下沉了一沉稳了稳,接过我的碗,大半碗煮熟了的开了花的绿豆和稠乎乎的汤递过来。这是我从小到现在吃的最好的绿豆和喝的最香的绿豆汤!

队长抽完“地头烟”,“亢嗤”了一下,“拿镰!”他手里拿起镰,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走到叫“三亩地”的地里,只见他腰一弯,左手一拢,右手的镰刀往前一递,贴着地皮“唰”的一声割下一片。副队长不言不语,已经割了几镰刀就遥遥领先了。

我学着队长的样子,割了一小片,感觉割比拔轻松多了。可是没几下,不知道是我没劲儿了还是镰刀不快了,反正是割不动了。割不动我就砍,连麦根都砍了出来。不一会儿手疼得厉害,看了看手心,两个泡都破了,钻心的疼,连镰刀都拿不住了。

二爷爷看了看我的镰刀,“都让你把刃砍卷了。还是捆麦子吧。”

太阳升起一竿子多高,回过头看看今天早上这么大的一片地都拔完了,麦个子整整齐齐的摆满了“窑上”,在阳光的烘托下,麦青味道一阵阵涌过来,真好闻!妇女队长和一些女社员,用手搓那些还不太成熟的麦穗,搓完了吹一吹就吃,还给我一把,我放嘴里嚼嚼,又甜又香,泛青的麦粒咬一口还能从嘴角流出“奶”一样的汁液来。

最精彩的是吃过早饭运麦子:

本来队长安排我在麦场边上“记账”,就是在本子上记下每一个人从地里运麦子到麦场的数量。在每个人的名字下画“正”字就行。我真佩服老祖宗的聪明,一个“正”字正好五划,一笔就是一划,可以代表一个数量。后来看到农村搞选举,一个人唱票一个人记票,也是再黑板上画“正”字,代表每个人得到的票数。

我和队长说,“这个活给二爷爷干吧,我去运麦子。”

我推着一辆独轮车跟着“整劳力”们到地里,他们装车装得满满的,推起来几乎看不到人,好像只看见一辆辆满载的独轮车在飞。装车还是技术活呢!副队长过来帮我装车。因为麦穗沉,所以里外要搭配着才行,否则会“偏沉”。我第一次推车,副队长告诉我怎么走,两只手怎么攥车把怎么借劲儿扭屁股。当然我的车装的不多也不很少。副队长和队长说,“这孩子腼腆,脾气好,时间由着他吧,推多推少的。”队长说“行吧!”副队长说完还和我挤挤眼,笑了笑。

“整劳力”们行走如风,推车如行平地。我一开始把握不住,走的是S型,东歪西歪的。好不容易进村了(来回必须从村里过去),看到是我叫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来了!”一群奶奶大娘婶子从各自的大门口蹿了出来,眨眼之间我的车上的麦子被撕抢的一干二净!副队长过来了,大声喊叫:“你们轻一点,别把学生拽倒伤着!”

我看着空车懵了!这个时候队长已经卸车回来,看到我说,回啊,再去装车啊!

我稀里糊涂跟着他,又稀里糊涂推车进村,这一次是其他的奶奶大娘婶子们从大门口蹿了出来,又撕又扯,弄得我东倒西歪踉踉跄跄的,我也干脆放下车了。又是眨眼之间抢没了。副队长又过来了,说“快回去装车,再有三趟就差不多了。”我一上午推了五车,就这么“以此类推”被“抢”了五车。最后一趟俺娘也“出山”抢了!我一车都没有运到麦场里!

我很奇怪,队长副队长怎么没“熊”我呢?联系到说我“腼腆,脾气好,”“推多少是多少”的话还是有点似懂非懂懵懵懂懂迷迷瞪瞪。

吃中午饭的时候,俺娘说,“你看不出来吗?这是队长副队长故意安排的。一个学生一伙子老娘们儿,逮住能怎么样?”“唉!社员们一年吃不了两回面,让人们抢一点晒干了磨成面,起码给老人孩子擀一点面片吃啊!”我这才明白了一点。

到了下午,队长负责继续收割,副队长负责打麦场。麦场上有的两个人一组拉一个碌碡“压场”,一人跟在后面用木叉来回翻着。场上有三把铡刀,有的掀开铡刀把另一个人续进去的麦穗“咔嚓咔嚓”铡下来,然后有一个人用木叉撒进场里。一遍遍的“压场”,麦秸慢慢地变成黄白色被一挑一挑的挑成一垛,孩子们在麦秸垛那里爬上爬下。麦秸挑没了露出带着“麦糠”的麦粒,被木锨堆成一溜,然后又一遍遍的拉着碌碡在上面压。是一边两人这边拉过来那边拉回去。过了一个时辰,副队长抓起来一把,吹了吹,麦糠吹走留下黄灿灿的麦粒。“扬场!”他说。然后他指挥着把带着麦糠的麦粒堆成堆。副队长用木锨铲起麦粒,往空中一撒,试试风向,然后分成几拨开始“扬场”。二爷爷用木锨“哗”的一下把麦粒装进副队长手里的簸萁,副队长把簸萁里的麦粒稍微往怀里一颠,再把簸萁稍微倾斜一点“唰”的一下“扬”了出去。就这样一铲一扬,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哗~”,“唰~”,就像节奏器那样不快不慢。麦粒一道弧形被扬了起来,象彩虹架起,风在空中把麦糠吹走,又“唰”的一下麦粒落在场上,不一会儿麦粒象一条鱼脊堆成一堆。期间,有人戴着草帽在“彩虹”下面用扫帚把没有被吹走的麦糠麦秸轻轻地掠扫,一切都那么有章有序,看过去就是一幅泼墨画,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这是丰收的画面是丰收的风景!更是希望的田野交响乐!

我呆呆的看着,被深深地陶醉其中,也更加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含义。

第一次参加麦收给我留下了永远不能忘怀的记忆。可能是缘分吧,后来我做了“市减轻农民负担办公室主任”,对农民的辛苦对农民的利益抱有“神圣使命感,”甚至还有一种“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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