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说,我家是100多年前,“闯关东”来到了黑龙江的。他们那辈叔伯兄弟六人,几乎都是文盲。叔叔最小,是“老嘎达”。也是家中惟一的“文化人”。叔叔是民国14年(公元1935年)出生的。当时家族还挺兴旺。在“伙”里时,我家老少三代共有20多口人。是屯里的大户人家。到光复后,才“散伙”分家单过的。

  分家后,爷爷领着一家人生活。爷爷是屯里有名的木匠,活计好,在屯子里来说,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土地改革时,我家分到了十几亩耕地和一匹马,孩子都长大了,日子越过越红火。两个的儿子都娶了媳妇,但家里祖辈没有“文化人”。让后代有个“文化人”,成了爷爷最大的心愿。

  1946年,叔叔在本屯念完初级小学,准备继续上学。可我家所在延寿县三区六团屯,屯里没有高级小学。叔叔初级小学毕业后,爷爷为让“老嘎达”有出息。就把他送到距离家20里路的长发高级小学读书。刚刚10岁的叔叔从此就走上离家求学的路。那时,延寿县刚解放,家乡人的生活条件都很差,我家也很穷。叔叔上学时,爷爷没钱给他书包,就找了一块旧铁片,打了一个“铁书包”。叔叔背着这个“铁书包”,一直念到小学毕业。

  叔叔学习很刻苦,成了全班的“尖子生”,升学考试前,爷爷说,学“兽医”吧,当个兽医有地位,又好挣钱。这个职业,社会啥时候都离不开。叔叔不负爷爷的厚望,考入了黑龙江省农业学校(校址在双城县【现在的双城区】)。

  叔叔进入农校以后,学习更加努力,成了班里的优秀学员,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一致好评。一晃,到了1958年,叔叔毕业了,被分配到黑龙江省兽医研究所。成了全家热捧的“文化人”。也成了惟一一个走出庄稼院,且进了省城哈尔滨的张家的后代。当时我正念小学,叔叔也成了我学习的样板,心中的偶像,

  叔叔念书期间,屯里经过了土改,变化很大,在成立了人民公社时,公社政府也搬到了六团屯,屯里还建起了供销社、银行、医院和学校等单位。叔叔参加工作时,我已上学了,认识不少字,叔叔写给爷爷和奶奶的信,都是由我读给他们听。我记得他几乎每封信的开头都是“敬爱的爸爸妈妈:我在遥远的异地向你们问好!”我觉得叔叔写的信,有新内容,连对爹妈的称呼都很有“文化”味儿。

  1959年春节前夕,叔叔回家过年时,带回来面包、糖果、衣物等很多好东西。我和家里其他人,是第一次吃到面包的这样美味的“洋食品”,都乐得合不拢嘴。叔叔还带回了一个袖珍日历本(我记得定价是八分钱),每个月都有详细内容,封面是防洪纪念塔的画面,很精美,很漂亮!我爱不释手,就第一时间装进了书包。叔叔还给我的两个哥哥买了两件烫绒布的夹克衫,听说买时每件是花13元钱呢!衣服很洋气,他们第一次穿到这么好的衣服,高兴的不得了,我和弟妹们都羡慕。叔叔看到全家人都很开心,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现在才知道,当年,他只是个见习技术员。工资很低,买这些东西,花去了他近一个多月的工资。这对一个刚参加工作、年仅18岁的年轻人来说,他爱家,顾家的情怀,可见一斑。 

  参加工作不久,经乡亲介绍,叔叔与曹大瓮屯(距离六团屯二十五里地)一个老家农村姑娘结了婚。叔叔在单位附近的附近租了一处破旧的砖房,把家搬进了哈尔滨市。在城里过日子,这对于“一没住房,二没城市家庭户口,三没可依靠亲人,年龄到二十岁”的小青年来说,困难可想而知了。

  1960年秋天,我三伯父家的儿子(我大哥)考入了东北农业大学,叔叔看到我家也出了大学生,十分高兴。多么想帮一把呀,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看到大侄衣服单薄,就把自己穿过的一件毛衣,送给了他。每当提起这件事,现在已经82岁大哥还心存感激之情。

  1962年夏天,我大伯父家的大儿子患了重病,到哈尔滨市住院治疗,他忙前跑后,联系住院,代办住院手续,竭尽全力地帮忙,不仅花光自己手里的钱,还从单位借了不少钱。半年多的时间,才用工资还清了这笔借款。

  1963年,哈市清理农村户口,他只好把妻子和两个儿子送到乡下的父母家。两地生活后,他妻子,有了外遇,宁肯与她娘家屯里的一个农民过,也不愿意在城里“遭罪”,毅然与叔叔离了婚。叔叔家庭面对不幸遭遇的现实,硬是扛了过来。不久,经同事介绍,叔叔又与一位城里的姑娘组成了新的幸福家庭。

  1968年年末,我参军入伍,他得知道消息后,就给我写信鼓励我“好好干”。1969年夏天,他与同事到承德市搞“外调”,专程绕道去位于锦州,到我所在的部队营房看我。他是第一个到部队看我的亲人,我无法表示心中感激的心情,就与连队首长说了,首长安排炊事班单独给叔叔做了加肉面条的“家属饭”,热情招待。饭后,我又找到团里的公务班长,帮忙把叔叔安排到部队干部招待所住宿。第二天,我又步行五里多路,把叔叔送到距营房最近的七里河火车站,与叔叔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1982年8月,奶奶病重,他带着老闺女回老家六团屯看望奶奶(奶奶住在父亲家),在父亲家住了几天。这期间,我也住在六团屯。我请叔叔吃饭时。他看到我家桌子小,还亲自动手,给我家加工了一个桌面是水曲柳木板的“靠边站”。由于木质坚硬,他累得满头大汗,桌子加工完毕后,又亲手给桌子刷了油。后来,我从乡下到县里,再到市里,几次搬家,扔掉了许多物品,唯有这个“靠边站”都没舍得扔。

  1986年,我到齐齐哈尔市公出,顺便去了当时住在富裕县的叔叔家,我下火车时,已经是傍晚四点多了。那天天很冷,光线又不好,可我一出站台,就看到叔叔正站在寒风里等我。

  我跟叔叔一进家门,就见到了摆满了一桌子的饭菜,老婶和弟弟妹妹都在欢迎我的到来。我与叔叔亲热地唠起家常嗑。他问起我工作和生活的事,还打听了他的两个亲哥哥(我的父亲和大伯父)的情况,闲聊中,我得知,他当时任省兽医研究所办公室主任。两个大孩子已经就业。稍小的弟弟妹妹正在上学。

  可万万没想到,几年后,叔叔还没到退休年龄,就因病去世了。叔叔去世时,我由于工作忙,没能与叔叔见到最后一面,留下了些许遗憾。

  叔叔生在一个贫困家庭,父母及两个哥哥都是农民,家庭生活都不好,他先后养育了六个孩子。自己虽然有了稳定的工作,但仍然是本单位的困难户。他遇到多大的困难,家里人都无力帮忙。命运又很不幸,加之经历了一次不幸的婚姻,现在的老婶还患病多年,一切担子都得自己挑着。

  叔叔虽然名字叫“张富”,却一直过着穷日子。叔叔一辈子不忘初心,心里装着家人,事事为家人着想,尽管自己含辛茹苦过日子,家里人遇到困难时,他都竭尽全力去帮忙,甚至倾其所有,也在所不辞。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一个无私的“奉献者”。

  回头看看,“文化人”叔叔,其实文化很低,用现在的标准衡量,他连个高中毕业生都不够。但他勤奋学习,踏实工作,从最低点起步,一步一个脚印,昂首走在科研的道路上,最后成长为副研究员。

  叔叔虽然走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和文化人的形象,给家人留下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财富。也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激励我不停地追求,不断地前进。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