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十八岁前就没有离开过半步,直到高中毕业和父母商量的第一件事,就是能不能走出石家庄,去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软磨硬泡之后就有了生命中的第一次独自旅行,坐最慢的绿皮火车去了阳泉和太原,一段短暂的西行漫记,也注定了我这一生特立独行、蔑视权贵的性格,以及红马啸西风的命运。及至后来行遍燕赵大地,再至后来有机会考察大江南北,看尽人间冷暖,才知道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精妙,再到后来因为亲情因为疫情寓居在吉林省长春市,每日熏陶在磕碜、埋汰、完犊子、那嘎达的粗犷热情里,原汁原味的石家庄方言就显得格外亲切,思乡情绪也益发浓郁。

  说到原汁原味就更觉得乡音的可贵,这些年写了很多篇或长或短关于石家庄方言、土语、俗语、谚语的文章,总怀疑有些方言土语可能不仅仅属于石家庄这个区域,就是放在许多地方都可以算作这里的方言土语,像刺挠,在石家庄和东北都是指痒痒的意思,像抓瞎在石家庄和东北都是没了依靠、失去信心的意思,像舔在石家庄和河南都是巴结、溜须拍马的意思,像拾捣在石家庄和河南都是收拾、整理的意思。毕竟东北人大多是从山东、河北闯关东而来的移民后裔,语言有相似性也可以理解,河北的冀鲁官话和河南的中原官话也都同属于北方方言,也会有许多相通的方言土语,那石家庄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方言、土语呢!

  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或许会有,但我未必能说的清楚地道,毕竟这些年漂泊在外距离石家庄的方言土语环境越来越远,而且年轻人正在逐渐抛弃曾经熟悉的家乡话,嫌弃它们说出来太土气,普通话变得越来越普通,石家庄在地理上和邢台是邻居,其实我们说的家乡话和傻根王宝强的味道还是很像的,不信自己用手机录一段放出来听听,虽然不是太动听但绝对很亲切。权当是一种回忆吧!身在异乡心系桑梓,念念叨叨,那种撕扯不断的乡情,那种浓烈甘醇的思念就流淌于方言土语的回味中。于是像嘎咕、沾弦、可嘚、搁气、把褂、干哕这样的方言就浮现在脑海里,弥漫于口舌之上,细细品味慢慢咂摸,够地道够本色。

  为了证明这些石家庄方言土语的地域性,我就抽丝剥茧的细细分析深入求证。之前写过嘎咕,现在重新拾起来再次解读,皆是因为在我的感觉里,这个嘎咕绝对是正宗的石家庄方言土语,曾经在其他地方提起来嘎咕这两个字,许多人都是一脸茫然地样子,看来嘎咕这两个独特的字是属于石家庄这片土地的。嘎咕,有点蔫坏、吝啬、调皮、不实在、人品差的意思,比如说谁谁嫑看嘴甜哩很,其实心眼很嘎咕,就是这么一个略带贬义的方言在五六十年前,竟然是许多农村男孩的小名或外号,这个时代特征反应在我二十年前长篇小说《夜长梦不多》里就是一个街头混子的外号,其实那时候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两个孩子叫嘎咕,伟人曾说过“遍地英雄下夕烟”,要我总结就是“各村嘎咕闹翻天”,嘎咕们闹腾起来那真是了不得。

  嘎咕是个贬义词,基本上能肯定,那不嘎咕就是说这个人挺好挺热心,比方有人说我家邻居这个人可是不嘎咕,刀子嘴豆腐心,啥好事都忘不了我。和嘎咕意思相似还有一个词,叫拐咕,也是说谁谁心眼不正,经常搞些恶作剧,或给别人下套,反正就是不够善良,心机太重的就是总怀着拐咕心眼。还有一个词叫蛆痞,也是形容有些人行为下作,喜欢凭借小聪明捉弄老实人,比如说谁谁就不能深交,蛆痞哩很,上回我和你吵包子就是他拱火架秧子。一个人落下个嘎咕、拐咕、蛆痞的坏名声,会有许多人疏远他,喜欢耍阴谋的人一般都是敬而远之,惹不起还躲不起。吵包子在我们儿时也经常被使用,就是生气吵架的意思。

  还有许多方言都和这个咕有关系,至于是不是这个字就不好说了,因为以我的能力也考究不出更好的字来代替,嘎咕、拐咕都说了,另外还有几个也有必要说说,是不是石家庄专有方言已经不重要,比方有人这样建议,说你是彭城的夜壶,嘴好,有个难事非得你去跟他们拉咕拉咕不行,嫑说不沾弦呀!拉咕就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去沟通说服的意思。还有一个是捅咕,比方说甲对乙说,嘎咕,咱们三个偷棒子哩事是不是你给捅咕出去哩?嘎咕梗着脖子说没有,向毛主席保证不是我干哩,谁捅咕这事死祖宗八辈。捅咕这事是在背地里打小报告,叽叽咕咕也不是光明正大的举动,也很令人反感。咕嘚在石家庄方言就是蹲下。

  在我们小时候赞美什么,感叹什么经常会说到嘚,现在偶尔也能顺嘴说出来,嘚就相当于现在常说的好,对工作对业务的夸赞,就说这事办哩真嘚!很舒服、很满意也都是真嘚,很好是可嘚哩,特别好是嘚哩不行,获鹿话说出来就是嘚哩麻麻哩。沾和沾弦肯定是肯定的赞誉,沾就相当于行、好、成、同意、可以、没问题,说谁谁办事不粘弦,不靠谱也几乎否定了一个人,沾弦和靠谱这两个方言应该都和音乐戏曲有关系,你想想一个乐师如果连弦都沾不上,一个乐师如果连谱都靠不上,那绝对比滥竽充数还可恶,如果说这个老乡,干活有板有眼不像嘎咕,干啥都是稀松二五眼。总觉得沾弦应该是石家庄独有的方言土语。

  那时候物资匮乏,凭票购买是市场供应的基本特征。一般人家里都会有几个孩子,能吃饱但是想吃点好东西就很不容易,好吃头,好嘛儿是人人向往的美食,因为稀缺家里有点好吃头,好嘛儿,家长都需要好好藏起来,在石家庄就叫抬起来,以免被贪吃的孩子发现或拿到,有的人家里还有气死猫,就是吊在房梁或檩条下边的柳条筐,个子小的孩子还真就够不着,不但能气死猫急坏老鼠,吃嘴的孩子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吃嘴也是贪吃的意思,还有一句方言叫吃嘴了谝,也是比喻人太贪吃不知道照顾别人。那时候还有一个词叫偷嘴吃,就是趁家长不注意偷偷拿好东西自己解馋,不知道节制的孩子会一口气吃完,家长就有可能送上一顿拳脚,再送上一句石家庄方言:下多白痴,究竟是不是这四个字不好说,但绝对是这么念。

  说到那个时期的吃就一定会想起来一句话,眼大肚子小,明明就能吃两个馒头却要霸占四五了,自己吃不了还不让别人吃,就会被家长训斥为眼大肚子小,再引申就会引出另外一句话,贪多嚼不烂,那时候也没有人给讲孔融让梨的故事。孩子们有时候因为个别人贪吃、好吃,也会引发纠纷,在我们小时候孩子们闹意见打架,用石家庄方言来说就是搁气,家长们会警告孩子们说,在一块好好耍,不要净搁气,吵包子打架就嫑凑一块啦!吵包子就是石家庄特色的吵架,太贪吃也不好,吃多了胃不舒服就会呕吐,石家庄叫干哕,那时候能够解馋的东西可没有现在丰富,把褂把褂,看看谁家的苹果熟了,看看谁家的葡萄爬墙头就能够着,把褂就是侦察探看的意思,还有一个方言和把褂差不多,那就是踅摸,就是寻找琢磨的意思。

  还有两句方言也有可能是石家庄独有,一个是静胡意哩,一个是癔么搁症,不是石家庄土著的读者会不会很感迷茫,静胡意哩就是故意,存心这么干的意思,而癔么搁症就是说这个人不太机灵,有点愚钝的意思。癔么搁症的人办事就可能不漂亮不精彩,这就会引发出一个方言,囊哩,比如说谁谁笨手笨脚,囊哩不行,唉!他就是个囊货,究竟为什么用囊来形容不聪明不灵光,是否与囊膪这个词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囊膪就是猪肚子上肥不肥瘦不瘦又松又软的肉,也常用来形容没用的或者技能低下的人,如果谁被人认为是一肚子囊膪,就知道嘴上光光屁股香香,其实啥本事都没有,那绝对不是个好事,是要影响前途的。

  总感觉囊这个字很古雅,比如锦囊妙计、囊中取物、囊括四海、慷慨解囊、囊萤映雪、锦囊佳句,都是很有文化很有底蕴的词组,可是在我们的方言里,竟然都是贬义词,像窝囊,因为受委屈而烦闷难受和无能怯懦就是窝囊,酒囊,皮囊,肉囊囊,软个囊囊,这些囊说出来都是贬义的方言。其实在石家庄还有个字在方言土语里用的比较频繁,那就是样字,如果模仿的惟妙惟肖就会被夸赞为,你看这孩子画哩样方方哩,还真像那么回事!如果办事不大方抠抠索索就会被人说成穷酸样,如果有人自视甚高喜欢独来独往就会被人抢白,天天大模扯样哩,装什么清高?傻样、脏样、小样都有点嗔骂的意思。

  之前曾经写过一篇《钱钟书爷爷肯定不懂石家庄方言,否则不会给儿子取这么个名字》的文章,就因为一直避讳写这两个字,还被人诟病是标题党,是故弄玄虚,这次实在是不能免俗,总算大大方方的写了出来。说到大大方方就要提到穿衣服的方言,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大人孩子的衣服都是既合身又漂亮,在四五十年前人们就没有这般幸福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句话绝对不是耸人听闻,而是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老大穿旧了老二穿,老二穿破了缝补一下,凑合着留给老三穿,许多衣服穿的不合适就有了许多以方言形式流行的说法,内衣长外衣短是谓二层楼,太肥太大就说像二武松一样,也被说成乌拉乌拉哩,大孩子穿了小孩子的短小衣服就会被嘲笑,你看你,穿的就跟猴丢差不多,裤子短哩就像拔葱哩。

  还有现象需要在此探讨,石家庄凡是子的发音,我们小时候统统说的,比如,肚子就是肚的,锤子就是锤的,裤子就是裤的,桌子就是桌的,柱子就是柱的,影子就是影的,鼻子就是鼻的,就不用一一列举了,凡是名词里的子都可以用的代替。就该结束这篇文章了,否则又是一篇长文,实在是影响读者阅读兴趣,那就再找三个貌似最具石家庄地域特色的方言土语作结尾吧! 

  2022年5月7日于正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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