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在场》征文中获奖,赞助人北京了了寄给我一本书,是汪曾祺的《人间草木》。拿到这本书,我如获至宝。先看到封底——浓墨淡写:一个花瓶,一根竹,地上散落两片叶,几个果,一只慵懒的猫,如此简单的画面,一下子“俘获”了我的眼睛,一行小字——“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更是瞬间打动了我的心。

  再看封面,和封底一样简单自然,清清白白的背景,没有过多的渲染,无端生出一份安宁,一份恬淡:一枝花,一枝叶,是有滋有味的生活,最深情的写照。花叶间,淡然书写着“世间万物皆有情,难得最是心从容”,多么浅显的描述,又是多么深的领悟!而“人间草木”四个字,郝然印在右侧,有着千帆过后的沉静。早就喜欢汪老的文章,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本书。

  这本书分“一果一蔬”“季节的供养”“四方游记”“联大师友”“从容而安”等五辑。汪老以日常聊天式平淡的口吻,向我们讲述着生活中的点滴小事,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豁达、有趣而率真的汪老。

  《夏天》一文中,汪老这样写道: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很自然地显出汪老的真性情;“待老夫吃一个样,叫你们见识见识。”是不是有点像孙悟空的泼皮样子,却又那样可爱。书中,我还看到一个童真的小男孩——“我的蟋蟀叫了。我会举着筷子听半天,听完了,对父亲笑笑,得意极了。”还有他逗弄土蜂的那些细节,更是透露出他的天真可爱来——“这种蠢头蠢脑的家伙,我觉得它也在花朵上把屁股撅来撅去的,有点不配,因此常常愚弄它。”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叫人捧腹。当他看不到鸟时,父亲告诉他:“你挂得太低了,鸟在大伯的玳瑁猫肚子里了。”他就哇的一声哭了,好一个有着慈悲心肠的孩子啊!

  汪老说,他受影响最深的是明朝的大散文家归有光,因为归有光以清淡之笔写平常人物,亲切而凄婉,另外,他还欣赏西班牙的阿索林,说他的小说像是覆盖着阴影的小溪,安安静静,同时又是活泼流动的。

  书中语言并不华丽,却自有韵味。像一位挚友推心置腹地与你交谈,感悟情意的醇美;若饮一杯清茶,品味自然的清香……

  《葡萄月令》里说:一月下大雪,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二月里刮春风,三月葡萄上架,四月浇水……如此干巴、简单的语句,却有一种简约、利索的美感。他还写道: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这样贴切的比喻,让人叹服。还有:十月,我们有别的农活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吧;它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汪老视葡萄如亲近的人。说到黄瓜,他说:南方的黄瓜不如北方的黄瓜,水唧唧的,吃起来没有黄瓜香——多接地气的话呀!

  汪老说: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气很凉爽,草上还挂着露水(蜘蛛网上也挂着露水),写大字一张,读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如此简洁、明了的话,像邻居拉家常一样,读起来也很舒服。爱世界,爱草木,才能写出这么美的语言来。

  《人间草木》不仅语言美,意境也美。从平淡如水的叙述中,总能让人触摸到生活的纹路,岁月的质地。文字背后,汪老的生活态度尤其打动人,感染人。他对草木的爱,其实是对生活的爱。生活是苦的,但他苦中作乐,就让日子有了一丝丝的甜;日子是灰暗的,可希望亮着,就灿烂了未来。什么时候也不能丢失美好的愿望呀,薄情的世界里,他依然用深情拥抱生活;顺境、逆境,全在心境,心通透,理想的河流,也自然通畅。人生路上难免坎坎坷坷,却不曾蹉跎;身处阴郁,而心怀阳光,用一颗旷达之心坦然处之,也就翻过了那座山,也终究看到风光无限。

  世界很大,果蔬很小。但小中有大,小中有爱,被世界爱了,也温柔地爱这个世界——这是汪老的生活信条。

  汪老爱生活,懂生活,会生活,他还是吃货一枚。在《豌豆》一文中,汪老写“豌豆黄”的做法——“豌豆熬烂,去皮,澄出细沙,加少量白糖,摊开压扁,切成5寸×3寸的长方块,再加刀割出四方,分而不离,以牙签扎取而食。”寥寥数笔,却写得具体可行;“焖扁豆面”的做法,也写得很通俗——扁豆焖熟,加水,面条下在上面,面熟,将扁豆翻到上面来,再稍焖,即得。对于好吃,不会做的我来,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因为爱,汪老总能从平淡中总结出生活的哲理,比如:许多东西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因为爱,他还能在细微处发现趣味——单调枯燥的日子,他自寻乐趣,白天画马铃薯花,晚上读《梦溪笔谈》等,很专心。因为爱,在《跑警报》里,虽感惊恐万分中,他还关注:马尾松,松脂味儿,松树上蓝得要滴下来的天空,还关注五味俱全的零食,丁丁糖,炒松子等。他还观察到各色人等:有雨中送伞的,有捡金戒指的,有提手相装情书的,还有不跑去洗头的,以及“神色不动”煮莲子的……

  那些树,那些花,那些人共同构成了一份缤纷温暖的回忆,花草不起眼,却有灵性,有人情味,读着这些平淡直白的文字,一次一次走回过去,去找寻记忆中与之相契合的情景和思绪;用回忆的网,打捞往昔岁月中的美好。与其说是在读书,不如说是在读生活,读美好,读自己的过去。

  有关苹果的章节,让我想起小时候的苹果园。在《果园的收获》里,说到苹果的品种,他如数家珍:黄元帅,金皇后,黄魁,红香蕉……他说比较喜欢的是国光、红玉,说国光的果肉脆,一口咬下去,嘎叭一声,而且耐保鲜,先因为皮厚果汁不易蒸发。读到此处倍感亲切,因为80年代,我家曾承包过苹果园,这些苹果都是耳熟能详的。除此,还有曙光,金龙,窝金,梨苹果等。早晨,熟透的苹果,落到草丛中,捡一个,吃起来是那样清脆,甘甜,有味道,那是多么叫人难忘的果园岁月啊!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他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像是友人的叮咛,又像是母亲的嘱咐,让我心生温暖。顺着这条温柔的藤蔓,我又忆起了母亲的花——在我上班的途中,不知什么时候,路旁种了些木槿树,花开的时候,总让我想起母亲来。记得那年搬家,东西都搬完了,可院子里的那棵木槿树,还在那孤零零地站着。大哥把那棵树倒栽到他家院子里了。第二年,母亲却在意外中离开了我们,而那一树木槿花,却依然开得鲜艳、热闹。每次去大哥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望向木槿树,在树下停留,仰望,思想,似乎听见了母亲的暖暖耳语:“如果你来看我,我不在家,就和我的木槿花坐一会儿,它们很好看,我养了很多年了。”想着想着。泪水就不听话地流出来了,坐到餐桌前,谁也无心吃饭。大哥看我们都不吃饭,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掂了一只烤鸭回来,我们相对而坐,默默流泪,好久好久吃不下饭……

  “草木对我们而言,对多是邻居,对汪曾祺而言,却可以算是乡亲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读懂了,汪老文字中那些平淡的幸福。“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化为遥远的一幕往事——灯火在,而父母却再也回不来。尽管这样,我依然爱着这世界……

  铁凝说:“他带给文坛温暖、快乐和不凡的趣味。”冬日清寒,一卷《人间草木》在手,情暖,心暖!“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思绪随墨香游走,或品味,或回忆,或思考,或感悟,对万物更多一份热爱,对生命更添一份崇敬。在文字的滋养中,吐故,纳新,修身,走向一个明媚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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