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的祥云,天气变化无常,时阴时雨。所以最近很多人出门,都会带着雨伞,要么挡太阳,要么防雨。

      A局局长刘启元就是这样。不过现在大热的天,刘启元却没打开伞。他一直用的伞不知道放哪儿了,今天出门的时候,妻子把自己用的花伞给了他。毕竟一个老男人,还是堂堂局长,众目睽睽下撑把花伞,他觉得有些别扭。他有专车,但是今天忽然想一个人走走,所以没叫司机。只是没料到这么毒个太阳,让不常走路的他有些吃不消。一路上他尽量不张望,以避免打招呼。在这么个小县城里,随便出去走一遭,总会遇到些熟人。有的虽然想不起是谁,但还得客气地笑笑。遇上不上道的,非要拉住闲扯半天,让人不好脱身。现在这么热的天,谁要拉他闲扯,简直是灾难。

       他抬手看了看表,还有10分钟就到会议时间,虽说是A局内部会议,但作为一把手迟到也不好。他估算了下路程,觉得有些吃力,只好掏电话叫司机。就在这时,有个蒙面男子,手持着一把刀,朝他冲过来。

      刘启元本能地后退,闪过了行凶者的一扑,行凶者用力过猛摔倒在地上,被周围几个汉子上前制住。面布被揭开,露出一张沧桑的脸,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惊痛。他大叫着“救救我女儿,再过十分钟她就要死了!救救她!……”

 

      2.  当街行凶的男子叫杨继军,五十多岁,此刻面如死灰地坐在审讯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很多。刑侦队的队长左翎给他做了笔录。本来觉得无非是一起官民对立的冲突事件,比如有人觉得A局办事不公,于是找领导论理泄愤之类的,可是审讯下来却发现案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据杨继军供述,他之前并不认识刘局长,今天的事,是受人指使的。接着交代了事情经过。7月4号,就是事发前一天晚上,他在县医院XX科上班的女儿杨露萍没有按时回家。开始他以为可能和女伴们贪玩,也没在意,直到10点多(根据电话记录证实是10点14分),杨继军接到电话,被告知自己的女儿已被绑架。绑匪不要钱,而是提出要在次日中午2点以前替他杀一个人,否则就杀死他的女儿。杀人目标是《祥云时报》6月4日第8版右下角文章中提到的人名,超过时限杀不了人,就会撕票。杨继军不敢告诉早睡了的老伴,他连夜翻查,找到绑匪要杀的人,正是A局局长刘启元。他彻夜未眠,也想过报警,但由于绑匪给的时间太短,线索太少,他不敢冒险让女儿送命,所以决定自己解决。一大早他就暗揣了水果刀守在A局门口附近。他没吃东西,也不敢离开,怕错过了时机。终于等到早上下班时间,可是刘启元坐着车,不好下手,他打了车跟着,刘启元到家后又守在他家附近,一直到下午上班前,虽然人多眼杂,但是时间有限他不能再等了,只好蒙上面放手一搏。

左翎根据笔录梳理了一下案情,觉得疑点不少。

       女副队长俞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第一,绑匪(姑且这么称呼吧,因为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确定是否存在)为什么叫一个基本没杀人能力的老人去杀人?他真的相信杨继军能杀了刘局长?第二,他不怕如果杨继军杀不了人把他供出来吗?”

见左翎没有回答,俞静继续提问:“从杨继军的笔录上看,他光凭所谓绑匪的一通电话就认为女儿真的被绑架了,虽说是担心亲人,但是不是太草率了?而且竟然去跟踪、杀人,实在有违常理。如果杨露萍真的在绑匪手里,他叫一个明明没能力的老人去杀人,或者换句话说,让肉票的家属去做一件不太可能成功的事,他的目的是什么?”

      左翎终于开口:“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件袭击案,至于杨继军所说的绑架案,需要进一步确认,除非——”

   “找到杨露萍。”俞静接道。

      左翎点点头,“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

 

       3.  左翎的话马上得到验证。

      下午5点40分,城东派出所接到报案,在烧烤城的出租房里发现一具女尸,经检查,确认是午间袭击案嫌疑人杨继军的女儿杨露萍。

     “死者是被重物袭击头部致死,从伤口角度看,应该是从背后袭击。从尸体的肛温观察,死者应该刚死去不久,还没有出现尸斑。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中午1点到4点。”左翎看着法医的尸检报告,心头一震。

     “中午1点到4点,和杨继军笔录中的杀人时限吻合。”俞静说道。

      “也就是说,凶手在知道杨继军杀人失败后,按照‘承诺’杀死肉票!”

     “他怎么知道的?所有媒体都不可能登载,想登也来不及。”

     “知道的办法有很多,比如在A局看到刘启元还活着,或者在案发现场关注。从犯罪心理的角度看,很可能是后者。”

       “凶手在袭击案的现场?”

       “袭击案现场本来就有很多人围观,杨继军还是被围观群众抓住的,那么多人,凶手躲在里面一点也不难。呵,说不定,还参与了抓捕杨继军呢?”左翎目光深邃。

     “队长,你什么意思?”俞静思绪开始有点乱,“绑架案的凶手叫肉票家属去杀人,然后自己又把去杀人的肉票家属交给警方?”

      左翎淡淡一笑,“确实有点混乱,不过只是猜测。其实——”

      俞静在等待着下文,可是左翎却没有继续下去。

     “你在怀疑什么?”

     “我觉得整件事里最关键的人,应该是那个绑匪。如果存在的话。如果能找到他,或者起码知道他的动机,整个案子就可以突破。”

     “要不我们再从头组织一下案情?”

     “嗯,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对了,有没有给刘启元做了笔录?”

      “做了,但他说没有仇家,也与人无怨,不清楚事情为什么发生。”

      “人在官场,恩怨常在台下,他不知道,不代表没有,你替他查一下。”

       “知道。”

       “包括他本人,也查查。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一两件说不出口的事。”

 

       4.  刘启元家人为刘启元申请了警方保护,担心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刘启元倒是不以为意,拍着胸脯说“没做亏心事,不怕人来刺”。之后案情没有什么进展。左翎有些着急,局长被刺,还死了一人,一个小县城发生这样的事,影响已经够大,连县委书记、县长都过问了,至今已经两个星期,他不能每次都用“正在调查”来应付。

        俞副队长拿着分析资料走进左翎办公室,看见座椅旁一地的烟头。

      “整理得怎么样了?”

       “有两个调查方向。”俞静看出了左翎的焦虑,直截了当地说。她也数夜未眠了。他明白左翎的压力,也知道因为自己是女人的缘故,他不好发脾气,所以直入正题。

“一个方向是逆向调查,就是先调查杨继军的供词是否属实,是否存在绑架案,从头一天的绑架案入手,分析破绽,找到切入点。”也不等左翎说话,俞静一口气阐明自己的观点。

      “第二个方向就是假定杨继军的供词是真的,那么凶手的目标应该是刘启元,我们就从刘启元与人的仇怨着手……”

     “着手着手,上次就叫你调查刘启元,现在还没着手?!”左翎忍不住打断俞静。

      “是,他和周围的人我都调查了,没有可疑的地方。”

       “两个方向都要查,同时进行!”左翎又抽起了烟。一时间办公室安静下来。

        “把资料打开,我们从头整理一遍。”左翎放缓了语气。

         俞静把从案发第一天至今的调查结果摊开在桌面上,两人像研究作战计划一样地分析起来。

      “2021年7月5日,星期四,A局局长刘启元走在城南去上班的途中……”俞静从头开始整理。

      “城南……”左翎喃喃道。

      “有发现?”

      “没什么,你继续。”

      “遇到袭击案嫌疑人杨继军蒙面袭击。杨继军双手握住用水果刀……”

      “双手……”

      “是根据在场路人的证供修正的。”

        左翎点点头。

      “双手持水果刀冲向刘启元,刘启元本能地后退,闪身,杨继军扑空,由于惯性摔倒在地,被旁边的群众按住并报警抓获。”

       见左翎没有意见,她继续道:“杨继军被带到警局,供出前一天发生的绑架案。被绑架者是……”

     “不要做结论性的判断,按事情的原本状态说。”

     “是。杨继军供述,7月4日晚10点14分,他在家中接到电话,电话中人声称绑架了他的女儿杨露萍,并要他……”

      “有没有查到电话内容?”

       “已经从电信局查到,”俞静从证物袋里翻出U盘,“在上面。”

       “打开。”

        笔记本电脑上传来了沙沙的背景声,一会儿进入了正题。

     “喂,是谁?”杨继军的声音。

      “你听着,你女儿杨露萍在我手上,想要她活命就按我的话做!”

      “你别乱来啊,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要你杀一个人,他的名字在《祥云时报》6月4号第8版右下角,明天中午两点以前那个人不死,就是你女儿死!”“啪”一声,电话挂断了。

左翎和俞静对望了一眼。

      绑匪声音好像没经过软件处理,但是音调、语气被控制得很好,普通得无法分辨。

     “倒回去再听一遍!”左翎皱了下眉。

      俞静把音频文件又重放了一遍。

      半晌,左翎疑惑地问:“绑匪为什么不要钱?”

      “可能他志在杀人吧。”

     “可是要钱和杀人并不矛盾,都已经绑架了,何不顺便勒索点钱?”

     “可能知道杨继军家没钱吧!”

      “可是杨继军已经首先问他‘你要多少钱’了,按照正常的逻辑,绑匪随便说个价钱发点意外财并没有坏处啊。”

      “对啊,何况他叫个毫无能力的老人去杀人,也不像是志在杀人的样子。”

       “杀人的疑点后面再说,先搞清这个电话。”想了想,又说:“你刚刚说,他可能知道杨继军家没钱?”

      “是啊,杨继军家是没什么钱,他本人领养老金,一个月三千左右,女儿在县医院也只是招的临时工。”

     “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如果他‘事先’知道杨家没有钱,会怎么样?”

俞静怔住。

      “难道凶手是有目标地找上杨继军?”俞静问,“那就是熟人作案?”

       “现在还不能肯定。”左翎尽量不把案情局限住,“或者我们站在绑匪的角度想一想,绑匪想要杀刘启元,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自己动手……”

      “什么原因?”

      “要么太熟不好下手,要么没有能力下手。总之一定有某个理由,让他不能亲自出手——我才叫你去查杨启元,就是想查他身边有没有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所以他要假手杨继军去替他杀人。”

       “可是——”俞静说:“第一,明明可以顺便要钱,他不要;第二,明明知道杨继军只是个普通老人,没能力杀人,还叫他——”

     “还有一点,”左翎补充,“绑匪为什么要限定时间,而且那么短?!”

俞静吁了口气:“对!”

      “7月5号中午两点,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要是绑匪真的想要杀死刘启元,为什么不多给别人一点时间?”

       “并且,那个时间之后,杨启元也没什么特别状况,要杀他还是可以,为什么绑匪要死抠那个时间,还准时地杀了肉票兑现恐吓?”左翎一连串地发问。

       忽然,俞静悄然一笑,左翎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她。

      “队长,我忽然觉得,我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说说看?”

      “绑匪想要杀刘启元,但又像你所说的,因为某种原因不能亲自动手,所以就想叫别人替他做。那么——”

      “你是说?”左翎瞪大眼睛。

         俞静点点头:“他根本不认识杨继军,也不认识杨露萍,并且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抓一个‘有能力杀死刘启元’的人,所以他只能抓一个弱女子,威胁他的家人替他做事。而杨露萍没有嫁人,所以没有丈夫,据调查也没有男朋友——即使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未必会为女友杀人——所以,绑匪只能要求她的父亲,杨继军,替他杀人。”

       “所以他不敢提钱的要求,一来凑钱耽搁时间,二来交钱的程序太复杂,为了取钱可能会暴露自己。”

       “但是时间的疑问依然没法解释,为什么要这么急?还不惜杀死人质?”左翎提出,“要知道,在杨继军杀人失败之后,凶手并没有暴露自己,虽然教唆了杨继军杀人,但杀人未遂罪行总是轻些,何况如果他及时释放了杨露萍,再恐吓下杨继军,杨继军可能不会供出他也不一定,他完全可以重新找一个枪手再替他杀人,犯不着真的兑现恐吓,杀死人质!”

      “是啊,”俞静叹道,“警方在找到杨露萍尸体之前,本来就对杨继军的供词并不全信,如果杨露萍再活着出现,那么杨继军的供词就会被推翻,甚至杨继军看到女儿安全回家,也许会自己推翻供词来讨好绑匪以求平安也说不定。”

      “可是绑匪还是杀了杨露萍。”左翎叹息。两人又静下来。

      “你教过我,如果按正常的逻辑解释不了,就反过来?”俞静忽然说。

       “反过来?”

       “就是绑匪,有非杀死杨露萍不可的理由。”

         两人静静地对望。

 

       5.  通过对案情的梳理,左翎似乎看到了破案的曙光,但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进一步揭开真相。到底什么东西?是思维惯性,还是被某个表象给蒙蔽了?

他想带人亲自去走访调查。打电话给俞静,却回复说没空。这让左翎稍稍有些不快。于是他只带了驾驶员小方一起。

       他首先到了城南,袭击案的现场,转悠了几圈。沿着东边望去,沿街的小摊小店数不胜数,他数着脚步往东走,不经意间,发觉左边有条岔道,是个建材公司。他顺路走进去,走了四五百米后,转过弯,居然进入了龙翔路延长线。抬眼一望,忽然意识到前面是城东社区。凶杀案中的死者尸体,就是在城东烧烤城的出租房中发现的。

       假设绑匪在袭击案现场目睹袭击失败,然后就抄这条岔道过来,赶到城东烧烤城杀死杨露萍,如何?

       左翎正在设想,小方从车里伸出头来,问是要把车开回去还是停在这。

       原来左翎走路的时候,小方一直开车跟着,可是穿过岔道到龙翔路后,有一道高坎,车跨不过来,所以不知道是否要绕回去。左翎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转身回到车上。

       如果凶手是走这条路回去杀人,显然只能到这个高坎为止,他只能步行。他又可以肯定一点。虽然不知道这对案情是否有帮助。

        然后他又找刘启元的驾驶员谈了谈。是谈,不是问话。他知道案子发展到现在,他可以找任何人到警局问话,但是除了案发初期,在调查过程中他尽量不动用那种正式的方法。在正式的问话中,光是要打消对方的紧张与戒备,就要花去大量的精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发觉自己的脾气渐渐大起来,在问话陷入僵局的时候会大发雷霆,这样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有坏效果,于人于己都不利。昨天还对俞静发了火。她今天借口不来,是否在发脾气?

      左翎按摩着太阳穴,觉得脑子已经无法负荷这么多疑问了。

      刘启元的驾驶员小赵口风很紧,不愧是机关工作人员,思想觉悟就是高,张口闭口刘局长刘局短的,不像个实在人。看着这个小赵,他忽然明白了俞静为何查不到刘启元身边人的信息。

     “最后一个问题,”左翎本能地想尽快结束:“案发那天,就是刘局长被刺那天,他用车了吗?”

     “早上没用,他说想走走;下午用了,因为发生那种事,他也不敢一个人走了。”

     “案发前没用,案发后,就是袭击他的人被带走后,刘局长坐车了吗?”

      “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我不清楚,我接到局长电话,叫我在路口等他……”

      “哪个路口?”

      “他没清楚,电话就挂了。——局长常这样,有的事不想说的过细,要自己体会。”小赵呵呵笑道。

        左翎也笑了笑:“那不是难为你了,你得猜是哪个路口。”

     “他常去的路线,我总体还是清楚的。”他笑了笑,忽然有点不自然,不过转瞬即逝。

      “那谢谢你了,有想起什么跟我说的,就打电话。”说完左翎递给他一张名片。

        小赵双手接住,说:“一定一定!”

        左翎上了车,往县医院方向驶去。他刚接到俞静的电话,说那儿有新发现。

身后,小赵掏出刚接到手的名片,轻轻撕成两半,扔在路边。

         一到县医院门诊大厅,就看见俞静拿着手机走来走去。

        俞静昨天下午在两人分析案情后,就到了县医院,决心再从杨露萍身上查找线索。果然,她发现了关键的证据:杨露萍的怀孕检查报告。

        左翎看着孕检报告: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99438.70,孕酮:84.72,怀孕第8周。

       俞静在一旁说:“我问过医生,化验指标基本正常,这两个值比较高,说明胎盘分泌功能正常。还有一份B超报告!”俞静递给左翎。

        B超报告:子宫前位,如孕50天大,宫腔内见胚囊,囊长2.4cm,囊内见卵黄囊及0.9cm胚芽,见心搏,宫内回声均匀。

      “不对,不对,” 左翎摇摇头,喃喃地说:“如果她有身孕,案情就符合逻辑了。”

       俞静有些听不懂,“符合逻辑不就对了?”

     “对案子而言是对了,可是——法医对杨露萍的检查报告里为何没有提到她怀孕?”

      “是不是才两个月,不太明显,所以……”

“不可能,普通医学检查都能验出,法医不可能会疏忽,而且从死亡到发现尸体不超过三个小时,连尸斑都没有出现,不可能检查不出身孕。”

      “那这个报告?”

     “应该是拿来糊弄人的。”左翎忽然感觉到什么,“这两份报告你怎么得来的?”

      “在门诊档案系统里查到的。”

      “送检医生是谁?”

      “程秉清。”

        左翎忽然一笑,“我猜这个程秉清根本不知道这两份报告。”

        俞静皱眉:“这么说,这两份报告不是没用?是谁玩我们?”

        左翎道:“谁说没用,有用。而且——这报告的确是糊弄人的,不过不是糊弄我们。”

 

       6.  正当左翎他们觉得正一步步逼近真相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左翎很意外的事:杨继军上吊自杀。外界质疑为什么警方正式拘押的人竟然能自杀,令领导层分外紧张,县委书记密令公安机关尽速结案,以消除流言。公安局长召集左翎、俞静及一干本案侦缉人员,认为7月5日的袭击案,鉴于受害人刘启元并无受伤,而且嫌疑人已经自杀,故予以结案。杨继军口中所言的绑架案,因无确凿证据,不予采信。至于杨露萍被害案,因凶手既无劫财,也无劫色(尸检报告中未发现死者生前有性交痕迹),动机不明确,不能确定是否与杨继军所述绑架案有关,故列为悬案,解散该案刑侦小组,待今后有确凿线索再行调查。

       左翎听得衣服领口潮湿,仿佛一条快要走通、已经看见曙光的路忽然被巨石重新堵住。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争取,那这个案子将永远埋在黑暗中。俞静和左翎低语:“听说县领导给他结案的时间是三天,他今天就宣布结案,太心切了吧!”

左翎起身,说:“作为刑侦小组的组长,我请求再给我们两天时间。”心想:剩一天给他向上级交代,也不影响公安的声誉了。

      “有必要吗?”局长问。

      “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需要做最后的求证。”

        “如果求证不出结果呢?”

       “无论有没有结果,两天后小组都按您的要求解散。”左翎沉声说道。

          局长点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小子懂我。”

          散会后,俞静紧张地问左翎:“两天啊,队长,真能破案吗?”

          左翎耸耸肩:“不知道,赌一把了,真的破不了,至少自己尽了力,也无愧于良心。”

         俞静跟在左翎后面,一起走下办公楼。

         将要分开回家的时候,俞静忽然跑过去叫住左翎。

       “你心里面是不是已经锁定了凶手?”

          左翎想了想说:“有个影子,但是轮廓渐渐明显。”

        “说说看,不要让我一头雾水地跟着你跑。”

        左翎歪了歪头,示意她上车。

      “整个案子发展到现在,一共牵涉到几个人?”车上,左翎发问。

       “凶手绑架了杨露萍,威胁杨继军杀人,杨继军袭击刘局长,按时间顺序,是凶手、杨露萍、杨继军、刘启元。”

      “有时候,把所有涉案人按不同的组合叠加、剥离,是件很有趣的事。这个案子里,杨露萍、杨继军都先后死亡,可是凶手真正地目标刘启元却活着,说明什么?”

       “凶手还会继续行凶?”

       “如果要继续行凶,为什么要杀死无关的杨露萍?杨继军的死也很蹊跷,伤人未遂,罪不至死,没必要自杀。”

       “难道死了女儿过度伤心?”

       “可她还有老伴。回到刚才的问题,该死的还活着,不该死的却死了,只能说明:该死的一定得死,不该死的一定不会死。此案中今后不会再有人死。”左翎异常肯定地说。

       “你是说,凶手的目标——”

“从一开始就不是刘启元,而是杨露萍。我们曾经以为凶手选择别人替他杀人,是随机选择的,但事实是他针对的就是杨露萍一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杨露萍死后就没有后续的人再替凶手杀刘启元。同时,这样的话,时间限定之谜也解开了,凶手之所以要求杨继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人,就是不想给杨继军更多的时间考虑,要逼得杨继军喘不过气来,无法理性思考,来不及报警,来不及告诉别人,自己一个人在时限逼近的情况下去冒险杀人!凶手在意的只是杨继军杀人失败这件事,因为他可以借撕票之名杀了杨露萍!同时迷惑警方!”左翎有些愤然。

      “那杨继军的死意味着什么?跟杨露萍的死有关吗?”

        左翎冷冷望着车窗外,“杨继军算是杨露萍案原告,知道这个案子存在的除了凶手就只有杨继军,杨继军一死,杨露萍案除非凶手出现,否则就是一个死案,死无对证,永远沉沦。”

       “那怎么保证凶手永远不会出现?难道——”

        “背后操作这件事的人,就是凶手。”左翎往车外奋力弹了个烟头。转头对俞  静道:“都说到这份上了,猜出是谁了吗?”

       俞静默想片刻,一惊:“是他?”

左翎点点头:“本来还不是很确定,杨继军一死,更验证了我的想法。杀死杨露萍,因为是背后袭击,也许只要力气足够就行,但能在公安局里弄死拘押的犯罪嫌疑人,还做得不留痕迹,非官即贵,加上杨露萍的孕检报告,和其它很多线索都指向他,这根本是个贼喊捉贼的骗局。”

“孕检报告不是假的吗?”

      “但是它启发了这个案件的方向。如果没有它,我们还无法将凶手和被害者联系在一起。”左翎吁了一口气,“整个案子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凶手布了个精密的局,迷惑了所有人,包括两个死者,她们也许至死都不明白这个迷局。”

      “那现在怎么办?证据好像不够啊,而且时间这么紧。”

      “不够,再找找。”左翎吐出一口烟,微微一笑。

 

 

       7.  会后第二天晚上8点,左翎备了份礼,和俞静一起前往刘启元局长家。刘局长不在,他的妻子毛寸萍招呼了他们。

      “连日来,虽然我们尽力在查案,可是至今也不能说完全破案,让刘局长悬心了。”左翎示意俞静放下礼物,客套说。

       毛寸萍声音有点尖,说:“他这个人就是好面子,表面上说不怕不怕,晚上每天都怕得睡不着觉。听说你们要结案了是不是?左队长,案子可以结,可是凶手没抓到,这保护的警察可不能撤啊,老刘的安危还得靠您呐!”

       “袭击刘局长的杨继军不是死了吗?刘局长可以高枕无忧了。”俞静做安慰状地回答。

       毛寸萍翻眼看着俞静,问左翎:“这位是谁?”

      “哦,是我们刑侦队副队长,俞静。”

       “哦,副——队长,”毛寸萍哼了哼,“这出生入死追凶破案的事,还是像左队长这样的男人家可靠些。”

      正说着,刘启元竟然回来了,不说俞静,连左翎也紧张了片刻。

      “左队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刘启元放下伞,伸出大手来握左翎。

       “刘局长,我是来检讨的,我们工作没做好,让您劳心了!”

      “哪里哪里,有你们警察保护我,我放心啊!你们才真正劳心!听说这案要结啦?老左,你可以松口气了,找时间一起放松放松?!”

       “还没,不过快了,吃这碗饭,没法子啊!”

         俞静站在一旁,忽然看见刘启元那把花伞,便指着问道:“刘局长,你这把伞好别致哦!”

       刘启元不由得看看伞,开怀地指指老婆,说:“我的丢了,她硬给我的,不用,她还不乐意!”

      左翎笑笑:“嫂子是关心你。”

毛寸萍哼道:“你们男人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左翎唯有讪笑。

      忽然左翎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手机接电话。俞静看着左翎,满脸不解,又不好说出来,便忍着。

      左翎声音忽然低沉而小声。

      待接完电话,刘启元问道:“左队长,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哦,不用。”左翎淡淡地说。

      “老左,拿我当外人了不是?”

     “真没什么——唉,刘局长也算是涉案人,告诉您您可别外传。”说罢对着刘启元凑过来的耳朵耳语了几句。

      刘启元听后如被雷击一般,不过转瞬即逝。刘启元紧握住左翎的手说:“您有要务在身,不留你了,有什么情况,给我知晓一声,大家弟兄一场!”左翎看起来   似想多呆一会的,听罢只好满口答应着,和俞静离开了刘家。

       一出门,左翎忙不迭地打了通电话,然后才上了车。憋了半天的俞静正要开口,左翎抢先说:“我学他,也布了个局。现在就看他跳不跳进去。”

      “我说呢,刚刚那明明是你闹钟的声音,你居然打起电话,你调好的?”

     “见机行事了,也可能用不着。”

       “你跟他说什么?布你的局?”

       左翎点点头:“罪犯的智商最容易在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变得麻痹,尤其是面对突如其来变化、有可能功亏于溃的时候。”

       回到家,俞静握紧手机,等候着最终的进展。只有明天一天了,如果依然没有结果……她想打电话给左翎问问,又忍住了。

       深夜,刘启元局长还在城东烧烤城喝酒吃烧烤,众人都倦了,唯有他意气风发,拉着众人陪他。喝了一阵,他晃起身来,拉起几个伴,摇摇地叫着“放水去!”

      他捂着脸,头痛的样子,和众人走到一间屋子前,看见两个警察在屋前站岗,醉眼惺忪地说:“怪哉,这厕所也要贴门神?……”说着就去推警察,警察好像不想惹酒鬼,往一旁退了几步,忽然刘启元推开房门,冲了进去,然后“嘭”地将门反手关上。

       黑暗中,刘启元掏出电筒,急匆匆地到处搜寻什么。

       忽然,眼前晃起一把伞,刘启元慌忙抓住,飞速地藏进怀里。

      “找到啦?”一个声音响起。

      “诶,找到了。”刘启元顺口回答。然后马上觉得不对劲。

         黑暗的背后,忽然走出一个人。

 

       尾声

       几日后,关于城东凶杀案的各种小道消息在县城流传,综合各种版本的大意是:刘启元因与杨露萍私通,遭杨露萍以怀孕相逼,遂起杀意,假意把杨露萍留在出租房,以绑票为名威逼杨父杨继军来杀自己;然后又以杨父杀人失败撕票为由,以重物袭击杀死杨露萍,一人分饰两角误导警方,最终以故意杀人罪被起诉,免职,判刑入狱。

       俞静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她还是好奇,问左翎:“你设的局可以公开了吗?”

        左翎并没有胜利的感觉:“也没什么,我告诉他,凶案现场新发现一把伞。其实只是赌一把,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让他以为是自己丢的伞?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丢的?什么样子什么颜色的伞?”

      左翎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这样的领导,往往不注意细小的事,我就赌他不知道自己的伞是什么时候、怎么丢的。如果他知道,我就白忙。”

      “也是,像他这样的忙人,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可是,我们是去了杨家才知          道他丢雨伞的事,如果他没丢过雨伞——”

“只要让他知道案发现场有重要证物,不怕他不去。——他不清楚是否把伞遗落在凶案现场,但他不敢冒险不管。而且,我故意装作反正马上要结案,不怎么关心的样子,说太晚了,明天再去查看,就是给他创造机会去偷证物。”“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会亲自去偷证物?他不会叫人替他去找吗?”

      左翎想想也后怕:“也是赌。我想整个犯罪过程他一个人做一定很吃力,他需要人帮忙,但是,帮忙的人一定不可能多,一是因为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不多,二是人多了反而难把故事讲圆,三是——可能之后要涉及灭口。所以,人越少越好,以他的条件,他的司机应该是同谋,除此外就不能确定。”

      “所以你提前制住他的司机?什么时候做的?”

       “我事先已经叫人监视那个司机,刚出杨家门的时候,我打电话叫制住他,尤其是关了他的手机,切断他和刘启元的联络。”

       “他没了帮手,只能自己冒险。”

      “他也可能另外找人,但是除非我们少算了从犯,否则事已至此,他应该不会临时再找人加入。”

       俞静终于明白了的样子:“不用说,守卫的警察也是你做的指示。可是,我觉得,那把伞就算真的被他遗落在凶案现场,他应该也可以死不承认是他的吧,一模一样的伞也很多。”

       “我就怕他会这么想,所以耳语的时候又加了句‘只要查查伞上的指纹就能找出凶手’。”

      “难怪他吓得,可是——”

      “你别可是了,哪来这么多问题。”左翎有点受不了。

       “如果他说是被人偷的呢?被凶手偷了,不就与他无关了吗?”

      “正常人可以,他不行,他是涉案人,按他的布局他可是凶手谋杀的对象,他的伞会那么巧被凶手偷?!那不故意引导别人破他的局?”

        俞静伸了伸舌头。

       左翎吸了口气:“唯一的缺憾,是杨继军的死上头不准再提,虽然觉得蹊跷,也无可奈何。”

      “对了,那个杨露萍也很可怜,”俞静说:“听说她和杨启元是在一场接待上认识的,杨启元借酒霸占了她,本来她想告他的,后来被杨启元哄得放弃了,索性随了他。原本想叫杨启元帮她活动下转成医院的正式工,可是一提要求杨启元就觉得她危险,想甩开她,僵了一段时间,直到她和姐妹串通做了孕检报告要挟杨启元。”

      “这女人倒是胆大,不知道自己在走钢丝。可是就事论事,除了被杀,好像没觉得她多可怜。”

      “哪里,据我调查,整件事都是她一个女伴在背后充当军师教她的。可是,那个女伴又背着她和杨启元搞在一起。”

        ……

      祥云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大雨,旱情得以解除。

       一切旧事,在每天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在无数个新故事此起彼伏的交织中,变得如烟、似雾,渐渐消散。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